从船舱里拿出一把陈黄的铜唢呐,边缘处因为反复摩擦,生出了金属磨尽之后的光泽,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
那唢呐样式普通,除了通体的铜黄很是抢眼之外,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老船家气猛地一沉,双膝微蹲,一阵儿嘹亮又辛辣的强调顿生,响彻了这满天夕阳照水来的淮河口。
曲调娴熟,显然是已经弹奏过千百次。
只是,让柳绝音震惊的,还是那其中的调子,一片盛世开怀里,这位老船家居然能清晰地模仿出数百种鸟叫声
那样欢快喜庆又辛辣百转的调子,却是真正的一曲《百鸟朝凤》!
没有什么能形容柳绝音此刻的心情,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老者弹奏第一遍时,柳绝音闭目倾听,当第二遍响起时,柳绝音却是铮然一声,和上了唢呐的调子。
琴与唢呐的合奏,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在此时,却
是丝毫不觉突兀。
那老者唇边落下一缕微笑,像是后继有人一般的欣慰。
一曲终,江上似乎都静了片刻。
“小娃娃,靠岸咯,你该去找媳妇儿了!”那老人面不红气不喘的放下唢呐,一片霞光照在二人身上。
“过了这渡口,就是淮安地界,只不过,淮安这两年怕是萧条的厉害呦!”
柳绝音没有问原因,但他也知道原因——淮安郡守府顾家一朝谋逆,九族尽诛。
这世道……
“师傅,保重!”柳绝音已然学会了曲子。
那老人家不理,似乎很高兴地样子,只是慢悠悠地斟了壶酒,苍老的双手抚摸着那满是铜光的唢呐,眼里流过泪水,闪过欣慰,最后尽化作一片难言的酸甜苦辣,一如唢呐,一如人生。
柳绝音得此曲,心中震撼,亦是千言万语化作无言。
这是一场不需要观众,不需要被铭记的相遇相知。
柳绝音没想到自己会在淮安遇上墨长青,那个带走风无意的人。
还是在一片荒废的茶山上。
只是,莫名的,他就是碰见了。
墨长青看着他的到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问原因。
看着墨长青面前的无名墓碑,柳绝音识趣地没有打搅。
人海茫茫,红尘万丈,他已经学会怎样去做一个好的看客。
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墨长青突然开口道:“我与她,无关爱情。”
“……”柳绝音没有接话,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和你我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殉道者,一样的追求臻至。”
“忘了告诉你,我是画师。”墨长青微笑。
“她一生追求茶道,无奈情关难破,又生不逢时,落得晚景凄凉,如今淮安已然萧条,她怕是更孤独,我来看看她。”
“那你呢?”柳绝音忍不住问道。
“我?”墨长青
轻笑一声,“之前怕是还可,只是如今,我已经踏入了俗世,在被迫中做出了选择,这笔墨之功,怕是也应当一并废弃了。”
“复国重要?”柳绝音声音淡然,继续追问。
“重要与否,这并不重要,是我动摇了本心,丹青已然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柳绝音没有说话。
“你是幸运的,你有一个替你遮风挡雨,甘愿埋葬自己梦想的好父亲,琴道,你已经追求到了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境界。”
“但天命从来公平,得到意味着失去,还希望你到那时,切莫忘初衷。”
墨长青掏出一个酒壶,看着面前的三个杯子,执壶微倾,不算浓厚的酒流淌而出,不多时便甄满了三个杯子。
“敬我们三人。”墨长青递给他一杯酒,自己端起一杯,先手腕一翻,尽数洒在了那无名姓的墓前,一杯朝柳绝音与那墓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敬,所谓的道与艺。”
柳绝音动作亦然。
喝完酒的墨长青没有停留,一身青衣如同来时一般,飘逸安定。
走出没几步,却又听得墨长青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要当心!”
柳绝音沉默。
他的琴艺毫无疑问,已经不需要再去谁教导什么,但有时候,他还是学不会融入这茫茫浮世。
但如今,他决定去修行,将其当做琴一般修行。
……
烛光摇曳,孟千寻整理完近期最后一笔资料,伸了伸懒腰。
根据月寒生那讲了一半的乐神肖的故事,她已然知道柳绝音为何现在还是那副性子。
被乐神肖养的太久,前世的柳绝音,已经与人世有了不可融合的疏离,而这种灵魂深处的天真疏离,并不属于任何一种情绪,即使是孟婆汤也无法洗掉。
于是,今生的柳绝音同样要渡这道劫,名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