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巫溪再往西南,就是九龙城。
真正进了川蜀,我才发觉巫溪的乱简直微不足道。
川南,才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这场东魏与南梁的仗,打了很久,死伤无数。
我这样看着败退的南梁与东魏军队肆无忌惮的屠戮,没有动。
我算是东魏人,但不知为何,亲眼目睹的那场战里,比起东魏的士气高涨,南梁那无所畏惧明知必败的拼搏让我更为感动。
“,十万青年十万兵。”
领头的是个女将,杏眼圆睁,姿容挺拔,提着白马红缨枪,很长一段时间,我难以忘怀她。
这种难以忘怀与兰儿不同,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与震撼,我欣赏那眉宇间誓死不降的坚定,与那样漠然无畏的气势。
一时间,我看呆了。
一路走来,弹了不少琴,但那是为这世道弹的,是为一群人弹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想为她去弹奏,甚至包括兰儿。
看着东魏那样残忍的杀害附俘虏,我犹豫了。
他们将犯人绑在架子上,用来比射箭,或者将他们的头颅当做蹴鞠。
如此作为,终究有违天道。
我在城东最高的山峰上看了七日,我看到那些人用血与肉铸成的墙,无数鲜血飞扬在尘土里,最终平静下来,然后等待被淹没。
第七日,我推测,那女将领要守不住了。
于是我进了九龙城。
无数戒备,无数飞剑刀光已经不足以再拦住我。
琴身上的“尘寰”二字开始微微发烫。
我想起,肖尘寰说过,尘寰是救世之琴,如今,却是轮到我再一次救世了么?
再一次?!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念头让我觉得有些荒谬。
在如此无效又无奈的情况之下,我很快见到了那名女子。
不复前几日在战场上的
铮色,此刻的她,显出了几分疲倦,却依旧在出帐篷时,挺直了身子,眉宇间做出一个将领该有的表情。
她歪头微微看了我半晌,突然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我会帮你。”我亦是微笑。
九龙城粮草匮乏,显然已经没有了酒或者茶,黑色的茶碗里,端上来的是清水。
“委屈尊者了。”她有些疲倦地笑,“我终于是等到了。”
“怎的知道我会来?”我好奇。
她似是得意,又似是萎靡,眼神安静下来,拨弄着手中的那碗水道:“南梁白巫有预言之术,能测天机,我虽不才,却也学过皮毛,算准了有人会来救,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就那么相信那些巫术?”
“不,”她摇头,“我在赌,赌这剩余的兵士能不能撤退,或者,战死。”
“剩余的兵士?那你呢?”我问她。
她轻笑一声,叹道:“我,来不及了……擅自断天机,只有一个下场……”
我心中一凛,不再说话。
“我活的够久了,”她似是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在乎,“凤曜死的时候,我就该随他去了,如今,撑了这些时日,已经是奢侈了。”
凤曜,是南梁国主的名字,而眼前的女子,是他的王后。
“你既然已来了,答应我一件事情。”她神色严肃,“明日,一旦有机会撤退,求你,带一个人走!”
这是这个倔强的女子,从我进门来,第一次请求。
我侧身别过她的礼,应声说好。
第二日,我第一次登上了黑压压且古老的城墙。
岩石很重,一如我的心。
九龙城城门大开,我端坐城头抚琴,身后站着一个一脸恐惧,攥着母亲衣袖的的小姑娘,与一身凤袍,庄严肃穆的南梁王后——我甚至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城门空旷,我弹了一曲平沙落雁。
本如饿虎扑食的东魏军,看见眼前的景象,生生止住了脚步,不敢上前,恐怕有诈。
我微笑不语,手中琴声悠扬,感叹这平沙落雁要是在漠北弹,效果必定是极好。
当然,现在亦是不差。
南梁是出了名的阴诡,因此,此时倒是无人敢进。
古有孔明空城计,今日,我竟也效仿了一把,只是,前者算计的是人心,后者,则是借着神秘阴诡的国风。
一直到午时三刻,我的曲子从来未断绝过,琴弦滚烫,琴身上的“尘寰”二字,却是逐渐冷却下来。
城下的谩骂声越来越多,急不可耐的也越来越多,有人想当空射箭,无奈射程不够。
一群人唯唯诺诺,没人敢进来送死,东魏军的将领我认不得,此刻也是不敢轻易妄动。
算了算,南梁的剩余部队应该已经连夜撤离地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