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喻扶辞挑衅地挨近宿敌:“不妨告诉倾河仙君,我自己选的路,就没有一天后悔过,也从不因什么白箓之身而自怨自艾。那十四条神脉就好比十四个容器,与旁人来说足以容身,于我却是削足适履,不伦不类。我为何非要将自己重新捏个形状,好挤进一个根本不适合我的容器里?”
听得如此大逆不道无药可救之语,饶是故离也不由皱了眉。
“还有你,故离。”他继续道,“何苦在我面前嘴硬呢?满玄苍所谓的同门可不一定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个宿敌还能不清楚?你当真就对玄苍山如此心悦诚服吗?自随渡仙尊与素时仙尊归隐,你师兄又被凌霁牵连,整个仰元峰除了你,就剩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除了对那帮老不死言听计从,你还能怎么办?哪怕叫你送死你也得乖乖照做,否则他们自有千百种方法叫你和仰元峰上下都痛不欲生。你我二人道不同,但都别无选择,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了。”
故离素日往来皆是正道名士,对玄苍门无不是恭敬推崇,心悦诚服,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黑白全然颠倒的解读,眉头皱得更紧,道:“一派胡言。”
喻扶辞哈哈一笑,也不坚持:“好吧,倾河仙君就当听我胡言乱语。我们也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旁的故离或许分辨不出来,对这种意义简单直白浮于表面的送客之词倒记得十分牢靠。既然话已说尽,她也不欲多留,干净利落地起身便往外走。
喻扶辞却不愿意了,魔头性一上来,哪里甘心被宿敌甩脸色。尽管天地良心,故离天生就这么一张平板乏味的脸,并无此意。
啼冥剑又遭了无妄之灾,被一道劲力打出去,正正好落在故离脚尖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停下步子,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罪魁祸首,示意他还有话就快点说。
“我说,倾河仙君。”喻扶辞似笑非笑道,“你有没有一点身为俘虏的自觉?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轻易就一命呜呼在我这了,所以才捞你出来换个地方关着,可不是随你在我这封崖岭里自由来去的意思。”
说完他自觉火候尚且不够,于是又来劲地添了一句:“当然,我的道侣自然是无处不可去的,哪怕她要上九天下重洋我也陪着去。不过倾河仙君莫不是记岔了,你还没将我攻略下来呢。”
故离今日份的那点情绪估计早都透支干净了,再怎么在她跟前无事生非也引不出多余的反应,只示意前方的门扇道:“你的意思,是将我关在这间屋里?”
喻扶辞道:“不错。”
“马上入夜了,我要找个地方休息。”故离仍垂着面皮无甚表情,抬手朝门口示意,“既然我关在这,那你请吧。”
喻扶辞挑衅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他仔细审度故离神色,一时居然真分不清这位迟钝的宿敌是如往常一般不善于修饰措辞,还是终于给他气出了讽刺挖苦的本领。
屋里布置精巧,一应陈设齐全,但的确只有一张床榻,余下的软榻并不像能正经睡人的。可能不能睡是一码事,魔头又不是故离以前的那个乖觉柔顺的小师弟,凭什么她说请便请?
“不必担心我,”最终他咬牙道,“我的金丹又没碎,不需要休息。”
故离照样忽略了他拐弯抹角的嘲讽,看他始终没有挪动尊驾的意思,也不再理会,自顾自穿过书案回了里间。
人走之后,喻扶辞独自坐在案前,阴鸷地盯着面前一干无辜的笔墨纸砚。
他的听觉似乎突然之间好得过分,里面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珠帘晃动声、脚步声、拨开床边帷幔的窸窣声……还有人躺到床铺上时,棉褥下陷的微小声音。
每一丝每一毫声响都好似化作了牛毛小针,顺着他耳道直往里扎,在周身经脉里游走,最终汇集到心脉处,挑得心口针扎似的麻痒。越不想听,这动静越往耳中钻,使出浑身解数攫取他的每一分注意,叫他不能忽视。
他抬手又在身周设了个隔音阵法,只不过这次反了过来,是隔绝外界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那动静好像已经在他经脉里扎了根,依旧无法摆脱。分明周遭已是一片寂静,可静坐间似乎还能听到里间故离的一举一动。她拉过锦被覆盖在身上;她抬手摘去鬓上发簪,让头发泼墨般洒在软枕上;她在床上翻身,因伤病而有些苍白的脸陷在枕被之间;她……
喻扶辞蓦地起身,将地上啼冥剑召回握在手里,转瞬之间,人影已在房中消失无踪。
察觉外面魔头终于走了,故离将玉簪攥在手里,又同系统拉扯几番,成功换得它再修几道金丹上的裂缝。
毕竟这次之后,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喻扶辞,模棱两可地同系统争辩一些“攻略行为”。在魔门内部生乱之前,她必须找回自保之力。
至少在第二天再见到喻扶辞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转过屏风,再一次同魔头四目相对时,故离终于知道强烈的疑惑情绪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