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婆之前特意叮嘱我,不要跟你说呀。”张爷爷无奈转向另一边,不去看秦榛榛,“好些日子前,她心脏就不舒服,我也带她去下面医院看过几次,看了几次,阿婆不想去了。”
“你们好糊涂,你们得和我说,我带她去大医院啊。市里的不行,我们去上海的,去北京的,总能有救的啊!”秦榛榛心如刀绞,她恨的是阿婆不舒服,竟瞒着她,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里,她天天在外奔波忙碌着,没有尽到照顾阿婆的责任,任由她自己在山上。
“你们年轻人不懂,我懂她。她年纪大了,总有一天要走的,留恋这个人世间,有什么意思,老天要把命收了,那就收了吧。人世间呆很久了,父母,兄弟都走了,她也该走了。”
“阿婆还有我啊,她一点也不留恋我吗?”秦榛榛竟愤怒了起来。
“哎呦,你看你这孩子,咋还发起火来了呢?你阿婆不想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去经历这些漫长的告别。”张爷爷磕磕烟袋子,放在一边,背起手:“你跟我来。”
说话着,张爷爷将秦榛榛领进内屋,蹲下,打开床边一旧箱子。
秦榛榛跪在一旁,轻轻掀开箱子上盖着的一层薄薄白色棉布。
箱子里规整摆放着阿婆生前各种绣品,有年轻时绣的,有后期眼瞎时绣的,还有和秦榛榛共同绣的,每一张绣片上都铺设着一张白纸,上面有张爷爷的字迹。
“你阿婆多用心啊,她让我一个一个地给你写明白每一张绣片的渊源,故事,工艺方法,怕你忘了,都得让我记下来。我当时还说她,你自己跟榛榛说去呀,你叫她自己记,做什么拉着我哦。阿婆说,榛榛还年轻,又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你阿婆说你背负着好多情感的负担在生活啊,她想减轻你的负担,她让我和你说,人和人有缘,还会再相见的,不要拘泥于这辈子。总之,她把她一生的苗绣成果都传给你,你自己把握,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也没法教你了,你得自己琢磨。”
张爷爷见秦榛榛哭得泣不成声,粗糙手掌拍她孱孱起伏的背。
“哎呦,别哭啦,你们女的一哭,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你看看这山上山下的老人们,哪个哭的?咱们开开心心送她走啊,这样你阿婆才能没有留恋,轻松上路。”
“好好好。”秦榛榛抽泣,努力抑制。
阿婆是个爽朗干脆的女性,虽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女性特征,但秦榛榛知道,阿婆是喜欢笑的,她也喜欢听秦榛榛的笑声。
无论生活有多少坎,日子过得多苦,即使是她眼睛刚瞎时,一个人倔强摸索着下山,滑了不知道多少次,她都独自消化着内心的困苦,脸上始终带着笑。
“你阿婆说她很幸福啊,本来以为自己棺材里要带着这些绣片一起走的,没想到老天爷让她认识你,现在可以将她这辈子最爱的事业传给你,她感谢老天爷呦,还去烧了柱香,祈求老天爷保佑你,事业顺顺利利。”
张爷爷从地上艰难站起来,往后退了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望向窗外那个早已空了的鸟巢,浑黄的眼睛也蒙了层雾。
这座山,他住了许多年,早已成了他无法离开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