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息掀开厚重的门帘,清晨时分,淡淡的灰白色光线透过窗户洒入屋内,给房间里的陈设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太后揉揉眼睛,发觉眼前那层模糊的光晕依然没有消散,只得无奈地低下头,轻轻叹息一声,然后顺着竹息伸出的手臂,借力缓缓起身。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啊。”太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摸索着床架,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坐姿。她任由竹息弯腰替她仔细地扣上衣服上那颗颗镶嵌着紫红色石榴石的菊花扣。“小十醒来了吗?”
“回太后,十阿哥已经醒了,现在奶娘正在照顾他用餐呢。内务府刚刚送来了新鲜的鲈鱼,小厨房挑了刺细细碾成肉泥,加了鸡蛋清上屉蒸熟,小阿哥倒是喜欢得紧。”竹息微笑着回答,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太后手中,同时从旁边的小宫女托盘中拿起一只小巧的痰盂,小心地捧在太后面前,“太后,您今天的眼睛看起来还是不够清晰吗?”
“无妨,人老了,不中用了。上了年纪的人,哪能没有什么五病三灾的,不过是过一天是一天罢了。只盼着儿孙能省点心,哀家这把老骨头也能稍微舒坦点。对了,今儿就戴那支吉祥八宝如意金凤衔珠钗,皇帝说今儿晚些要过来请安。多的就不用了,也轻省些。”
虽然现在西洋钟表在六宫中风靡一时,胤禛也曾送来一尊特别定制的座钟,由内务府精心改造而成,镶嵌着红宝雕刻的龙凤呈祥图案。
但太后仍然偏爱更漏,尤其是铜漏。那水滴一滴一滴滴落的声音,伴随着冬日里红罗炭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在宁静的寿康宫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莫名的宁静和安心感。
一如燃着长明灯的小佛堂飘出的檀香气。
竹息拿着钗子在太后头上左右比了又比,终于选了一个地方插了进去,牢牢做好固定。然后又用篦子沾了刨花水,把太后的鬓角和额发给抿齐:“奴婢记得,这支钗还是当年太后六十大寿,皇后娘娘进献给太后的寿礼。太后这是……还想给皇后娘娘说说情?”
太后重又叹了口气,没有回答竹息的话,只把目光落到了窗外青白的光线上。窗外的光线透过窗纸照进室内,太后静静地凝视着,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异样。仿佛有一只透明的小虫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它开始分裂,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数量越来越多,而且它们还随着她眼球的转动而四处飞舞。
太后感到一阵恶寒,她不由得慌乱地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天空一直阴沉,阳光被云层遮挡。自圆明园回来后,太后的旧疾好了不少,可视力却下降了很多,看什么都有些模糊。太医诊断后告诉她,说这是圆翳,是由于肝肾阴虚所导致的。太医表示,对于这种身体机能逐渐老化而引发的病症,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延缓病情的发展速度。
只有当天气晴朗时,太后才能看清周围的东西。
“哀家何尝不想,可皇帝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为了维护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哀家又何尝想这把岁数了还要整天操心。若是柔则还在,哀家哪里用费劲心力地把十阿哥要到身边来养,哪里需要担心她会对十阿哥下手,还拉下了这张老脸用孝道去压迫皇帝。这母子情分啊……可真是用一分,少一分。”
“太后,您这年纪,合该撒手不管这些享清福才是。左右皇后娘娘也已经有了九阿哥,有些事情您又何必和皇上彼此为难。如今您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十阿哥又养在身边,每日含饴弄孙才是您该做的。”竹息深知这些本不是她能插嘴的事情,可眼见着昔日的主子为了这些小辈的事情心力交瘁,心里的酸楚也如一张被揉皱的宣纸,就算展开了也布满了压不平的痕迹。
“憔悴些才好,憔悴些胜算方才大些。”太后嗫嚅着,颤抖着手挡住了竹息想要给她上胭脂的粉扑,“明明本该是最亲近的母子,却要沦落到这互相算计的地步。哀家也不知道,这到底该算些什么。”
“太后,太医嘱咐了,您可千万不能哭。”
竹息慌忙从怀里掏出手绢,熟稔地按住太后有些微红的眼角——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做过了千千万万次。在这宫里,她看着太后从宫女一步步爬到这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上,多少次打落牙齿和血吞,连眼泪都不能被别人看到。可最让她难过的是,面前这个女子的每次落泪都是为了别人,为了先帝、隆科多,为了孩子们的生与死,为了仙去的老夫人对她说话时一直挂在嘴边的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唯独没有为了她自己个儿。
“是啊,哀家先是太后,是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荣耀,然后才是皇帝的生母,宜修的姑母。”太后把双手放到眼前,翻动着手掌,细细端详着自己涂了朱红色蔻丹的十指,像是想从手掌的纹路中找到此生那些谜题的答案。
只可惜,现在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了。看不清过去,也看不清未来。仿佛眼前的雾蒙蒙织成了天罗地网,就这么捆住了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
“身为太后,哀家不得不护着这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