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登勋被他问住,心蓦的一沉。
这是第一次,他在慕星野的眼中看到无措,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措,像是找不到沈薇就会丢失自己的无措,将他早已看淡世事沧桑的心,狠狠地揪住。
慕星野并没有指望从慕登勋那儿得到答案,又自顾自地道:“只有沈薇,她不遗余力地想让我想起过去,想让我知道我之前的二十多年是什么样子。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才感觉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执行别人意志的机器。”
“她像是把我从荒芜的冰天雪地里强行拖拽出来,然后告诉我花是红的,草是绿的;告诉我我除了按照所有人所说的应该去做,还有很多别的可能。她是鲜活的、生动的,哪怕我要去上山下海,她都会跟着爬、跟着跳。尽管我烦透了她的死缠烂打,可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现在,我们有了孩子。我的世界变得更加多彩,也更加真实。我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延续,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像是忽然有了软肋,也穿上了
铠甲。不安被牵挂取代,我对周围的防备也越来越少,我想要重新认识、接纳这个世界。”
慕星野的话,就像是飓风卷着海浪一下下拍打在郭琴兰心上,她听到这儿,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个自私的决定,给这个孩子带来的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如果不是沈薇,他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强压下推门进去的冲动,继续听下去。
慕星野的眼圈已经完全红了,他微侧着身子望向慕登勋,“爷爷,现在,失忆之后最难熬的日子,我已经熬过来了。我有沈薇、有孩子,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就算过去的事我再也想不起来,那也没关系,有他们我就有了根。爷爷,我不想再疑神疑鬼的过日子,我只想把沈薇找回来。有她还孩子在身边,我才会又安全感,我不想每天睁眼醒来,都觉得身边是个陌生的世界。爷爷,我真的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
他的语气恳切,充盈在眼中的氤氲泛着微光,满满都是无措和请求,像是迷途的孩子,在寻找帮助,想要找到那条能让自己回家的路。
慕登勋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脑海里紧绷的弦“腾”地断
开。
他这是做了什么?
他这些年只想着公司的发展、慕家的声誉,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这几年自己这个孙子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痛苦和煎熬。
一个人,带着对过去的未知和对周围所有的陌生恐惧,孤独的和整个世界对抗,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坚持到现在。把和苑改造得像是铁桶一般,根本就不是防备亲子鉴定,而是在防备着整个世界,因为没有安全感。
作为爷爷,他不但没有理解他、帮助他,却在一遍遍的怀疑他。甚至不惜为了顺利取证鉴定,将他逼到墙角,让他原本就不堪重负的精神,再一次受到巨大的冲击。
他现在终于理解,当初他提出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慕星野为什么会那么反对。在慕星野的世界里,沈薇和泽安是他不能割舍的部分,他容不下任何有可能损害这段关系的存在,哪怕是个孩子。
眼泪顺着慕登勋满布皱纹的脸颊落下,他抬手拍了拍慕星野的腿,郑重的、克制的,“好,爷爷知道了,爷爷知道了。”
他心里依然存着对郭琴兰反常举动的疑虑,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那些细节。慕星野的话,让他感同身受,他仿
佛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相同的血脉在跳动。
他正准备再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压抑的呜咽声。他扭头,看到虚开的门外露出一抹藏青色女士风衣的衣角。
“来都来了,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慕登勋抹了抹脸上的泪,沉声开口。
病房外,郭琴兰捂着脸,哭到不能自抑,胸腔仿佛被滔天的巨浪拍碎,痛到无法呼吸。
听到慕登勋的声音,她擦了擦哭红的眼睛,推门进去,低低的喊了声“爸”,目光便落在慕星野身上,再也挪不开。
慕星野没想到这些话会被郭琴兰听见,也没想到她会哭得那么伤心,眉头错愕地蹙起,眼神有片刻的愣怔。他依然戒备,他对慕登勋袒露心扉,并不愿意被其他人看见内心深处的脆弱。
郭琴兰就在他失神的空档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茶几上,伸手抱住慕星野。她微俯下身,将他的头紧贴在心口。
触到慕星野刺手的发根,温热的皮肤,郭琴兰的泪水再次抑制不住的决堤,“星野,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害得你这样孤独,是妈妈太自私了。”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优秀,一样是自己
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怎么能对他这么狠心?
过去的十几二十年,她没有照顾过他;眼前的几年,她只想着怎么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