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听容的目光越过层层的人群,掠过神色各异的脸庞,最终落在了一马当先的涂丞相身上。
服丧期间,褪下了那身威严张扬的绯红官袍,白森森的麻衣穿在身上,更是衬的人消瘦惨白,尤其是那一张隐隐泛着青黑的脸,可想而知,闭门思过的这些天对他有多煎熬。
煎熬到……自命不凡如他,都亲自上阵来对付起他瞧不上眼的女人来了。
“皇上!微臣有禀要奏!”涂丞相眼眶通红,身形佝偻,在这样浩大的场合里,他需要将嗓音拔高到极致,才能传到尤听容耳朵里,这也使得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
常顺面有难色,劝道:“丞相大人,您就是对丧仪有所不满,也不能拦在皇太后娘娘的灵柩前呀!”
张福也上前劝道:“丞相大人,不如……您且先让开,让太后娘娘先迁至殡宫,再上奏圣上也不迟呀!”
张福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来扶涂丞相。
涂丞相一把挥开他的手,“太后固然身份尊贵,可太后并非先帝的皇后,怎可葬入帝陵?先帝已然安眠于地下,太后娘娘仅仅只是先帝的贵妃,怎么因此惊动先帝的安宁?”
“如此大不敬之举,陛下糊涂,微臣绝不能听之任之!”涂丞相语气强硬,说什么都不肯挪地方。
张福的脸色阴沉一瞬,转而看向常顺,等着师傅吩
咐。
依照祖制,皇太后的出殡礼,由皇帝携皇子、嫔妃在庆安宫行礼、举哀,礼毕后由内官拿着神帛、谥册宝放入专门的马车内,后宫嫔妃、内外命妇一同步行送至东华门。
至于天子,只需止步于庆安宫即可,只需在来日皇太后的灵柩下葬之日亲临,行告祭天地祖宗、入葬、供奉牌位等礼仪即可。
即便是尤听容等女眷,也只需停步至东华门,再往后,便是由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组成的送葬队伍。
正因如此,单允辛此刻并不在场,这也是涂丞相特意挑的好时机,此刻场上无能能压的住他,又能避开了冒犯天子的罪责。
常顺看着他如此冥顽不灵,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他可不是任由涂丞相拿捏的软柿子,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腰便直了起来,偏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人,已经作势要将人拖下去了。
“常大总管。”尤听容缓步上前,“丞相大人论起来也是太后娘娘的胞兄,既然丞相大人如此恳切,未免误了时辰,还是请陛下屈尊听一听丞相大人的谏言吧。”
常顺抬眼看过了尤听容,见她满脸从容,点头应下,“贵妃娘娘说的是,奴才这便去。”
尤听容微微欠身,看着张福一路小跑着离去,回过头来,正对上涂丞相那双因为衰老的眼皮而挤出来的三角眼,满是阴
鸷的仇视。
尤听容只当看不见,微微垂眸,眉梢舒展,“丞相大人不谢谢本宫替你进言么?”
涂丞相的嘴角垂落,满脸苦相。这会儿别说谢她,就是杀她的心都有。
尤听容看着是帮他说话,实则,是当着众人的面显摆她自己的得势,让大家伙瞧瞧,一朝丞相的话,还比不得她这个贵妃娘娘有分量。
涂丞相想着心里的事,垂落眼皮,脸上更是苍老几分,嘶哑着声音开了口,“贵妃娘娘果然大义。”
尤听容轻轻哼了一声,悠悠然道:“丞相大人和陛下果然君臣相宜呢,陛下也曾如此赞过本宫。”
涂丞相垂在大腿面上的手攥成拳头,尤听容这是摆明了告诉自己,她就是板上钉钉的继后!
涂丞相的心火烧的愈发旺盛了,有些迫不及待于能看见尤听容的脸上的得意凝固的场面了。
二人轻轻浅浅的几句机锋打完,单允辛的銮驾便到了,尤听容转身行礼,“臣妾拜见皇上,恭请皇上万岁圣安。”
众人行礼的工夫,单允辛已然行至面前,漫不经心地托着尤听容的手臂搀起她,涂丞相将单允辛的动作尽收眼底,急切地想要开口说话,“陛下,微臣有禀要奏……”
“朕已经知道了。”单允辛一摆手,不耐得再听他满嘴的虚言谬论。
“太后下葬的陵寝之事,朕心中已
有断论,吉时紧迫,本来预备等到皇太后的灵柩行抵殡宫再行颁诏,不料丞相倒是急切,不惜……扰了皇太后清净。”单允辛语气冰冷。
涂丞相这会弯腰俯身,“陛下深谋远虑,微臣远不及矣,是微臣之过,还请陛下明示臣等。”
“朕思来想去,以为丞相及礼部所言甚有道理,纵然朕对皇太后再如何敬重,然皇太后只是先帝的贵妃,卑不动尊,不能因此惊扰了父皇的安宁。”单允辛顺着涂丞相的话,“便依丞相所言,将太后的灵柩暂安殡宫,即日起由工部尚书池大人督办建造太后陵寝于先帝陵侧。”
单允辛说话的时候,涂丞相的目光却一直聚集在尤听容的身上,没有错过尤听容陡然绷紧的嘴角和垂落眼睫下的不甘,心中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