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秦不闻还未封“长安王”。
说到底,还只是功绩斐然的将军秦不闻。
那晚,百姓披麻戴孝,灯火彻夜,家家户户闭了门窗。
闷热的夏夜,季君皎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蝉鸣。
一声一声,恍若要将这浓夜撕碎,又好像要融进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季君皎乘着快马,飞奔入城。
国丧已然开始,若是抬眼往紫禁城的方向看去,便能看见烛火鼎沸,恍若白昼。
季君皎听到了恸哭与哀乐,皆是从紫禁城中传出来的,响彻云霄。
先帝驾崩了。
京城即将面临的,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夺位之战。
在这场丧仪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是惺惺作态,临场做戏,就连泪水也不带几分真心。
山雨欲来,今晚的月色也被乌云笼罩了。
朔风阵阵,季君皎坐在马上,也不觉沁了一层薄汗。
去紫禁城的路上途经将军府,季君皎听到了秦不闻的府中传来的丝竹管乐,靡靡之音。
隔着青墙,季君皎听到了府中传来的许多女子的娇笑声,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季君皎皱眉,气愤不已。
满朝文武皆知,秦不闻父母过世,是先帝仁慈,将其养在身边,竟是比太子还要上心几分的。
担心秦不闻无依无靠,朝堂无势。
先帝御驾亲征时,便带了秦不闻一同北伐征战,这才赢下战功赫赫,声名远播。
朝堂之上,也才有了秦不闻的立足之地。
先帝对秦不闻的好,哪怕是寻常百姓也是看在眼里的。
可如今先帝殡天,秦不闻不去殡宫不说,竟然还在府上这般荒淫无度!
简直荒唐!
季君皎紧了紧手上的缰绳,夹了夹马腹,继续前进。
再往前走不远,便到了紫禁城外围,曜云律例规定不可在此处打马。
季君皎交了马匹,往前走去。
夏夜闷沉,季君皎走得急,腰间禁步声音清脆,却在这夏夜显得格外聒噪。
蝉鸣不止。
紫禁城内的恸哭与乐声越来越近。
——季君皎就是在那里见到秦不闻的。
少年似乎喝醉了酒。
走路摇摇晃晃的,他嘴里哼唱着什么,因为醉了酒,没什么调子。
季君皎眉头紧皱,那气愤悲慨的心绪也不觉达到顶峰。
秦不闻哼唱着歌谣,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着,一身黑金色的长袍猎猎,却衬得他有些羸弱了。
【月亮明皎皎呀,星星闪闪烁。】
【夜晚冷冰冰呀,美梦陪伴我。】
断断续续,后面的歌谣,季君皎分辨不出。
秦不闻看见他了。
季君皎站在原地没动,便见秦不闻笑着,朝他走来。
他走得歪歪斜斜的,不知是喝了多少酒。
他在季君皎面前站定,一双眼睛红得发烫。
——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哭过。
季君皎以为应当是前者。
“太傅大人?”秦不闻歪了歪头,嘴角笑意不减,“你回来了呀?”
季君皎抿唇,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下官见过秦将军。”
秦不闻摆摆手,笑容迷乱。
他似乎只是稍稍晃了晃脑袋,便有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
——但他还是笑着的,似乎没有什么悲伤。
“啊,太傅大人是要去殡宫吗?”秦不闻突然发问。
季君皎蹙眉,沉声道:“是。”
秦不闻便点了点头,让开了路:“那还是太傅大人的事比较着急。”
季君皎本不欲与秦不闻多加交谈的。
——他这十多年里,从未见过这般行迹荒唐之人,忘恩负义,穷奢极欲!
但是……
季君皎又听到了紫禁城中传来的乐声。
他突然想起,先帝在世时,是很喜欢秦不闻的。
终归是于心不忍,季君皎面向秦不闻,正色道:“秦将军应该去皇宫,为陛下守孝才是。”
哪怕先帝从未说过,但旁人都能看出,先帝是将秦不闻当做亲生孩子培养的。
像是没听懂季君皎的话。
眼前的少年懵懂无知地歪歪头,那眼泪便顺着眼眶,流过鼻梁,斜斜地滚落下来。
夏夜炎热,少年却穿了一件长袍,戴了护甲,遮住了手腕。
“守孝?”他的声音里满是酒气,荒唐至极。
季君皎抿唇:“是,先皇在世时,对秦将军照顾有加,秦将军应当为陛下守孝才是。”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