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的工人听到动静,有不少人跑了出来看情况。
李文秀也出来了。
她跟张婆子一个工间。
以前并未跟张婆子直接打过交道,但家里有个大嘴阿娘,林家二房的事情她也知道不少。
自然知道张婆子曾经做过的事,知道她在村里的口碑。
只是在工间相处了一阵,感受略有不同。
张婆子干活从没偷过懒,或许因为家中缘故,在工坊多数沉默寡言。
被大家隐隐排挤也低头受着。
所以李文秀对她的厌恶倒没一开始那么深了。
看着蜷在地上披头散发的老婆子,她抿抿唇角,上去将人扶了起来,细声道,“张大娘,旁边就是工坊,遇到这种事你只要喊一声,大伙听到了都会帮你的。你进工坊这么久,安安分分干活,工友们都看在眼里,不至于这点情分都没有。再不济也有葛大哥在,只要是工坊的人有事他都会帮忙,你何苦这么倔。”
葛力闻言多看了她一眼。
年纪轻轻的妇人,说话细声细气的,面容清秀,不是顶顶好看,但是身上有玉溪村人特有的通透平和,教人舒服。
倒是挺会说话。
张婆子颤巍巍站起,得人搀扶,腿依旧站不直,抖索打着颤。
因为遭了摔打,发髻散乱开,身上衣服也沾了泥尘,看着狼狈。
她低头避开工友们视线,弯腰拍衣裳上的灰,“死过一回了,看开了……不给大伙添麻烦。”
围在稍后方看情况的工友们听着这话,眼神复杂。
林、张两家恩怨他们多数知晓,不用说他们肯定向着林家。
但是张家这老婆子可恨是可恨……如今沦落这般,只能说是报应吧。
大家伙同情不多,但是滋味也不多痛快。
大瑞朝重孝,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百姓,对长辈尽孝,承小辈敬孝,在他们心里自古以来皆当如此。
大家伙对张家两口子的为人品行看不上。
但更看不上张世明这种人。
得爹娘生养疼爱,长大了不思回报,反扒着爹娘吸血,对生养自己的人施以拳脚。
这种哪里是人?
分明是畜生!
“阿力,这种玩意儿别让他脏了咱工坊的地!”赵老大从人群里走出,卷起袖子,“把他扔远点!我跟你一块抬!”
“我来抬!只会窝里横的瘪三,看清楚了,老子是上东村张顺!想找人晦气认准脸!我看你敢近我家的地儿不!”
还有张家同族的人,也三三两两站了出来。
老张家那一烂摊子事儿换做以前他们真不会管。
但是张世明这不长眼的,敢追到工坊来闹事,他们岂能不表态?
没得让大伙以为上东村张氏都是性情凉薄的。
他们不是那样人!
张世明还在地上抱腿哀嚎,痛得冷汗直流。
用手摸便能摸出腿骨变了形。
旧年被追债的人打折一条腿成了瘸子,今天又瘸一条!
“哈哈、哈哈哈!好、好!”
“我张世明记下了,这里每张脸老子都会牢牢记住!”
“总有一日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张世明狰狞狂笑,眼睛猩红,眼里毒液浓得要溢出来。
他这辈子完了,早就完了。
跟臭水沟里的蛆虫一样,只能在烂泥里打滚。
他还怕什么!
哈哈哈!
葛力看他癫狂模样,皱了皱眉,将赵老大等人拦下。
俯身单手扛起张世明,“我来就行,现在是上工时间,都赶紧回工坊干活!月末奖励都不要了?”
一句话让工友们鸟兽散,立刻回去干活。
开玩笑么,不要?
只要每天认认真真干好活儿,到月末的时候东家就会给大伙发百相茶叶!
那可是百相茶!
他们敢说一声不要,回家头发得被家里薅秃。
闹剧落幕。
林怀柏也不多看蹒跚老妇人,登登跑回小伙伴们身边。
林怀松要走时顿了顿,清晰听到旁侧老妇人肚子里传出的咕噜叫声。
他抿唇,从怀里掏出个没吃完的包子塞到张老婆子手里,“饿着肚子干活没力气。”
说完担心对方多想,他立刻郑重补充,“我们已经断亲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个陌生老太太,你可别多想!就是好心帮帮不认识的老太太,知道不?”
小孩们聚齐,蹦蹦跳跳,哄哄闹闹走了。
背影欢快,无忧。
张老婆子低着的头直到这时方才抬起,看着孩童们离去方向,眼眶通红,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手里的包子已经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