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我被爹爹叫到书房,一进房门,便看见坐在书案后的爹爹,以及堂下黄梨木椅上端坐的苏念辰。
我向爹爹行礼请安,随后坐到苏念辰对面。
苏念辰仍旧是一身浅翠色衣衫,腰间束带和脚下鞋袜都是素白色。他一头长发用白色丝带高高扎起,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清俊非凡。
自我进屋以来,我能感觉到他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等我面向他坐下,抬眼便对上他秋水莹莹的眼睛。
他对我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皮发紧,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他,只好转开视线。
爹爹看起来气色仍旧不太好,俊逸的容颜有几分苍白,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念辰,嘴唇几次开合,却又欲言又止。
苏念辰一直在看我,对爹爹的视线如若未觉,连扫都不扫爹爹一眼。
我不知道该看谁,只好盯着地上的青砖石缝,仿佛那缝隙里可以突然开出一朵花来。
室内一阵寂静,良久,才听到爹爹一声黯然的长叹,叹息过后,爹爹开口,却唤了我的名字:“兰儿。”
我忙将视线从青砖地缝转移到爹爹脸上。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爹爹手指苏念辰,一字一顿道:“他,名叫苏念辰,是你哥哥。你和他,都是我的儿子。”
这件事我虽然早已知晓,但如今听到爹爹亲口说出这句话,一时仍觉得有些恍惚,我噎了好半晌,才应了声:“哦。”
爹爹的声音带着几丝暗哑:“兰儿,上前给你哥哥行礼。”
我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对面苏念辰跟前,躬身一拜:“小弟慕兰,拜见兄长。”
苏念辰也站起来,轻轻托起我手臂,指尖竟有些轻微的颤抖,“兰弟无需多礼。”
我直起身,想撤肘回位,但苏念辰仍牢牢握着我的手,我抬头看他,却见他直直盯着我,眼中波光莹然,激动和欣喜之情跃然脸上。
我心头一震,不由得开口问:“你哭什么?”
他忙眨眨眼,将眼中水色收回去,摇头否认:“我没哭。”
我狐疑地瞅着他。
爹爹又叹了口气,他对苏念辰说:“念辰,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闻言,苏念辰脸上神情又变得冷淡起来,他放开我的手,转头看向爹爹,平静地说:“娘说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也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爹爹脸色愈发苍白,他嗫嚅了好半晌,才问:“你们这几年过得好吗?你娘……她是,是怎么去的?”
苏念辰淡淡地说:“娘亲未婚先孕,又不肯依从外公的命令打胎,被外公赶出家门,逃到深山老林里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幸而外婆背着外公时不时派人送钱粮接济,否则她早已活生生饿死在深山里,哪里还能生下我?”
爹爹置于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露。
苏念辰接着道:“自我有记忆时起,就没见娘亲展露过笑容,长夜难眠之时,她往往对月伤心,以泪洗面,你说她过得好不好?”
爹爹眼眶发红,鼻间呼吸声渐渐加重。
“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日渐衰败,自知如此自苦下去,终究命不长久。于是她将一身武功传授给我,又教我认字读书,叮嘱我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一定要我来晚莱山庄找你。她说,你虽然负心薄幸,面对骨血至亲之时,总应该还有几分血缘亲情。看在这几分血缘亲情的份上,你应该会收留我,让我有个容身之处。”
爹爹猛然站起身,他身体微颤,凝目望着苏念辰,眼角已流下泪来,他嘶声道:“当年……当年我若知道兰辰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离她而去,是她自己瞒着我!”
苏念辰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几分轻蔑:“当年你若肯抛下自己的未婚妻,正大光明娶我娘过门,她又怎会将怀有身孕的事情隐瞒起来不告诉你?你是豪门世家的公子,我娘更是武林名宿的千金,她是名动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怎能屈居妾室之位,与别人一起分享丈夫!”
爹爹双唇颤抖,脸色青白,再也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坐回椅中,垂下了头。
这些话我听在耳中,当年发生的事情已在我脑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心中生起一股寒意。
原来,竟是爹爹辜负了苏念辰的娘亲。
苏念辰冷然道:“苏居士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了?那晚辈先行告退。”说着朝爹爹行了一礼,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一时忘记了反抗,呆呆跟着他朝外走,直到一只脚迈出了门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爹爹行礼,忙回头喊了一句:“爹爹,兰儿也先告退了!”
爹爹仍旧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灰暗的气息。
苏念辰似乎片刻也不愿意在爹爹的院落里久待,他拉着我,大步如飞,我得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