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怀看着林聿修,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突然展颜笑了,笑得很释然。
这一笑,那座压在她肩上无形的山仿佛也消失了。
“朝贡是内廷的主要收入之一,林卿你这是要掏朕的腰包啊。”她看着林聿修,神色愈发深邃,“林卿,换做你是朕,你能将这些送上门的银子拒之门外吗?”
林聿修答得很快:“微臣不能。”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因为微臣是一个普通人,而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君父。”
对于他这个一反常态突如其来的马匹,叶倾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林聿修把她捧到一个高高的位置,是为了让她没法拒绝。
叶倾怀苦笑道:“林卿,朕不是圣人,朕也是一个人。朕和你一样,会有自己的喜好和厌恶,会有贪瞋痴怨,会犯错也会迷茫。”
林聿修沉默以对。
叶倾怀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朕就能做到呢?”
这次林聿修没有沉默,他微微蹙了蹙眉,垂着眼,并不看叶倾怀。
“因为如果陛下也做不到,那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无辜死去的百姓,他们该怎么办呢?”
他说得平静,叶倾怀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股莫名的绝望来。
她突然想起了秦宝珠,还有那些流落街头的难民。
是啊,他们还有谁可以倚仗呢?还有谁能为这些人做主呢?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提笔拟下了一道圣旨,取销了万寿节的纳贡环节。
不仅是今年的,而是从今以后每一年。
拟完旨,叶倾怀看着手里的圣旨,头也不抬地问林聿修:“林卿,新编的《顺平奏疏集》朕看过了,没有问题,下个月初就刊发吧。”
林聿修怔了一下才迟疑着领了旨,他不知叶倾怀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来。
“取消纳贡的事,是朕自己的主意。若有人问起今日朕要你觐见所为何事,你就说是《顺平奏疏集》的事情。”
叶倾怀的目光仍然落在手里那道即将发告的圣旨上,这张轻薄的绢纸像是有千斤重。
“这不仅是朕的腰包,还是很多人的财路。断人财路,是要招人恨的。”叶倾怀终于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林聿修。
林聿修眼中难掩诧异,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叶倾怀抢先道:“林聿修,现在的你还担不住这样的恨。”
叶倾怀的话让林聿修的眸色变了变,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叶倾怀,似乎想用眼神逼她改变主意。
但皇帝显然已经下定了决断,并没有更改的意思。
林聿修很清楚,叶倾怀说的没错。
而他也早就准备好了面对这一天。
从他入朝为官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成为众矢之的的准备。
然而,叶倾怀却将他庇护在了身后。
就像那天在承天门外一样,皇帝将准备好殉道的他拉了回来,将他挡在了身后,替他挨了一刀。
蓦地,叶倾怀神色冷了下来,她看着林聿修道:“林聿修,你把朕说的话抛到脑后去了。”
林聿修有些惊诧。他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和皇帝的对话记录,并没有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命令。
看到林聿修有些不解的神色,叶倾怀继续道:“朕曾经对你说过,朕很珍惜你,所以你要珍惜自己一点。你把朕的话给忘了。”
话毕,叶倾怀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林聿修这才醒悟过来。他只以为那是叶倾怀一句笼络朝臣的客套话,没想到此刻被她上纲上线地拿出来说。
“陛下……”
他刚要辩解,叶倾怀却又打断了他。她很认真地对林聿修道:“因为你是整个朝廷里,唯一一个敢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质问朕的人。连朕的先生陆宴臣,他都不敢和朕这样说话。”
林聿修立即跪了下来,道:“微臣惶恐,请陛下恕罪。”
叶倾怀看着他,并没有让他起身,而是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道:“你有什么惶恐的?朕看你并不惶恐。”
这倒确实。林聿修虽然跪着,却没有半分害怕之色,可以说得上是跪得镇定自若。
叶倾怀也不多调侃他,很快便正色道:“起来吧,朕并不是责备你。朕第一次在文心堂中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朕钦点你为状元,便是不介意你这样的性子。相反,正是因为有你在,朕心中才觉得踏实。这个朝中若是没有了你,朕害怕自己会在满朝文武的好听话中迷失了自己。你对朕而言,是能让朕看清自己的一面镜子。”
林聿修听完叶倾怀这一大段肺腑之言,起身对她行了个大礼,由衷道:“陛下圣明。”
好不容易听到他说一句好听话,叶倾怀心中松快了许多,她不禁又调侃他道:“林卿,朕其实有些好奇,你强求朕自断财路,还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