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父亲邀请晋安王萧纲来家中做客,是朱芷萱主动提出在席间献舞的。昨晚她彻夜未眠,披了一件春衫呆呆的坐了很久。木木的看着银烛摇曳的火光,琥珀似的烛泪点点滴滴凝落烛台,也点点滴滴灼在她的心上。泪眼模糊了光影,夜凉如水,回忆肆虐的蔓延开来。
朱芷萱从小就被夸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只有她知道这些懂事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倘若可以放肆任性的被宠爱,谁会在小小的年纪拼命压抑自己看大人的脸色行事呢?
朱芷萱的母亲是一个极为淡漠刻薄的女人,或许是父母早亡跟随兄嫂受尽冷眼,或许是草草嫁人觉得不是如意郎君,或许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性格使然,总之在朱芷萱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看到过母亲的笑脸,更不要提像其他孩子那样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没有陪她玩过游戏,没有走路牵过她的手,她只记得大约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她一时兴起,躲在门后恶作剧,等母亲进门蹦出来‘呔’得一声吓母亲一跳,母亲骤然色变,嘴里骂道:“不值钱的小奴才子,净整些没用的东西。”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和母亲开玩笑。其实她从有记忆起就惧怕母亲。母亲不用说话,只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能让朱芷萱胆战心惊。倘若不小心犯了一点错,那更是不得了,母亲辱骂的言语像刀片一般锋利,怎么恶毒怎么骂,怎么解气怎么骂,每次都能骂得让朱芷萱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刻死去。
朱芷萱曾经不止一次的午夜落泪,枕头湿了干,干了又湿。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母亲如此嫌恶她,如果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要生她呢?每当她看到同龄人与母亲嬉笑亲昵,每当看到那些母亲对孩子的满眼宠溺,朱芷萱都心似刀绞,痛不欲生。她从没有这般待遇,她从小听母亲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是木头人,我没有感情,我谁也不想,谁也不爱”“没出息的死丫头”“不值钱的小奴才子”,年幼的她不明白母亲经历过什么导致她如此冷血,她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被这冷血伤害。她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常常心口疼。疼得厉害的时候,她会幻想自己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她非常非常爱自己,只是不小心把她弄丢了,如果有来世,她一定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当然更重要的是来世赐她一个温暖慈爱的母亲。
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也极为紧张,从开始她就看不上父亲,早些年因为父亲不得势,薪俸微薄,人又不会甜言蜜语的哄她,母亲找个机会就要河东狮吼,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摔盘子砸碗是常事。当然争吵基本是单方面的,父亲几乎不还嘴,都是母亲狂风暴雨的发泄。每当这种时候朱芷萱都会吓得大声哭喊,她不希望父母争吵,她希望一家人温馨和睦,哪怕一起吃清粥小菜都是温暖开心的。可惜终究是奢望。
这种情况直到父亲飞黄腾达后才开始有所转变,父亲始终有些怕母亲,即便得势后如日中天也没有纳妾。母亲则享受着父亲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听着众人称赞她的女儿懂事明理,仿佛之前的不睦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的生活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总算让她的情绪平和了很多。有时候她会主动关心一下朱芷萱,但长大的朱芷萱已经心若止水,不为所动。孝悌忠信要遵守,既然母亲生了她,尽孝反哺天经地义,只是这孝道仅止于伦理,不掺杂任何情感。
父母的婚姻让朱芷萱还没有感受爱情便已有几分失落,冷漠的母亲,势利的父亲,她多么想有个疼她爱她的人带她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庭,她的善解人意是因为从未被照亮,所以拼命想成为一束光。当她遇到顾潜,曾经以为是老天终于开眼,赐她一份依靠。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幻想过无数次幸福的场景,但故事还未开始便戛然而止,彻底粉碎了她的梦想。她不怪顾潜只恨自己命不好,如果父亲不与顾尚德交恶,或许不是这样的结局。
本想认命听从父亲安排,可是父亲精心设计的选太子妃似乎也告失败了。昨日清晨去上房请安,无意中听到父母对话。父亲对太子执意要选一个乡野村姑做太子妃愤恨不已,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言语恶毒:“你觉得你女儿国色天香,结果在人家眼中还不如一个村姑!我早就说过,太子哪能看得上她?”朱芷萱闻言下意识的紧紧咬住下唇,直到感觉舌尖一阵咸腥。
罢罢罢,顾潜不喜欢她,太子也看不上她,她竟然输给一个民间女子。朱芷萱外表谦和得体,内心却是自视甚高,这接连的重创打击彻底让她清醒,哪里有什么依靠?父母、男人……都不过如此,这世上没有一个真心爱惜她的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就在这一瞬间,朱芷萱下定决心,纵使飞蛾扑火也要不择手段嫁进皇室。终有一日,她要居高临下的睥睨一切伤害她的人!
为善如负重登山,志虽已确而力犹恐不及;为恶如乘骏走坡,鞭虽不加而足不禁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