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梁府,上林狱。
虽说这里的名声很恐怖,比起太史台阁的监牢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实际上环境并非很恶劣。上林狱之所以令人谈之色变,首先在于这里靠近皇陵,防卫极其森严,除非大军压境,否则不存在任何逃脱的可能。其次这里的管制极其严苛,任何违反规矩的行为都会招来狱卒的一顿毒打,每个月都有囚犯被活活打死。
这种事无人在意,上林狱自从建立以后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进来的囚犯没有放出去的可能。
裴云跟着牢头走进监牢,沿路所见那些囚犯都是姿态端正地站着,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到达一间单人牢房前,裴云取出一张太平钱庄的五百两会票,悄无声息地递到牢头手中,低声道:“多谢刘大人,些许心意还请笑纳。”
膀大腰圆的牢头接过银票,看也不看一眼,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一刻钟。”
“多谢。”裴云俯首拱手,直到对方离开。
他直起身转过来,借着监牢里幽暗的灯火看着牢内站着的裴戎。
两个月不到,年仅三十六岁的裴戎已经苍老得像一个中年人。
裴云上前两步,一丝不苟地行礼道:“父亲。”
裴戎从外表上看似乎没有受到刑罚的折磨,起码还能稳稳当当地站着,但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死气,漠然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裴云平静地说道:“年节将至,儿子来向父亲问安。家中一切都好,老祖宗、母亲和姊妹们都很想念父亲,惟愿父亲在这里安心养好身体。等过一二年陛下气消了,家中会想办法将父亲救出来。”
裴戎不置可否,冷声问道:“你大哥可知道这件事?”
裴云答道:“儿子以父亲的名义给大哥寄去一封书信,告诉他京中一切皆好,不必担心挂念。”
裴戎猛然踉跄前行,扑在铁栏杆上,面容狰狞地吼道:“你怎么敢?你这个逆子,你比那个小畜生更可恨!”
裴云眼帘微垂,不动声色地问道:“父亲此言何意?儿子听不明白。”
裴戎咬牙说道:“你怂恿我去告御状,其实你早就知道皇帝会偏袒那个小畜生,对不对?如今我被关在这里,城儿在边境不知详情。李氏是个不懂事的,且李家又败落了,国公府当然以你为尊,你多么威风!畜生,你们全都是畜生!”
裴云仍旧镇静,不慌不忙地说道:“父亲,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陛下会向着裴越?”
裴戎狞笑道:“老子不想再听你废话,如今一切都趁了你的意,我只问你一件事!”
裴云看着他赤红的双眼说道:“父亲请说。”
裴戎双手死死抓着栏杆,咬牙切齿道:“我要那个小畜生死!你能不能做到!”
裴云沉默片刻后,压低声音说道:“儿子会尽力而为。”
裴戎发出一阵极为凄厉的笑声,然后转身走向牢房的角落,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裴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浮现一抹犹豫,最终却化作一片厉色。
他毕恭毕敬地朝着裴戎大礼参拜,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去。
……
南周,平江镇。
此地虽以镇名,实则比寻常州府还要大。
年节渐近,镇内处处洋溢着祥和喜庆的气氛。
一位身高八尺体态矫健的年轻人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提着此时最常见的礼品。路上不时有人对这个年轻人投来敬畏的目光,更有一些小孩子笔直地站在路旁,对他行以南周的标准军礼。
年轻人微笑回应,穿过几条街走进一处巷子,来到尽头那户人家大门前。
他上前敲门,高声喊道:“三婶子,可在家?”
片刻过后,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拉开门,看见年轻人后脸上浮现微笑,略有些恭敬地道:“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年轻人从随从手中接过礼品,和煦地说道:“三婶,你还是叫我名字更好听,这大公子听着很别扭。”
三婶摇头道:“这可使不得,礼不可废呀。”
她将年轻人让进里屋,又要去斟茶,年轻人忽地抬手道:“三婶,我不渴,有件事想与你说一声。”
三婶站住脚步,眼神中流露期盼说道:“大公子请说。”
年轻人轻叹一声,缓缓道:“北边传来方锐的消息。”
三婶先是拿袖子擦了一下手,然后想要走到旁边坐下,却发觉腿有些软,她勉强站在原地,看着年轻人沉肃的面色,心头猛地狂跳起来,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大公子,锐儿在北边还好吗?”
年轻人走到她面前,歉然地道:“三婶,方锐被北梁人害了。”
三婶发不出任何声音,双眼一翻便瘫软下去。
年轻人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扶住妇人,然后将她带到旁边坐下。
年轻人等她悠悠醒转之后,劝慰道:“三婶,请节哀顺变。”
“是谁害了锐儿?”三婶面容哀绝地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年轻人沉声道:“北梁中山子裴越。”
“大公子,锐儿的尸身能不能找回来?总不能让他在北边做孤魂野鬼吧?”三婶虽然这般说着,实际上心里并不指望。当初方锐要去北梁的时候,她便百般劝阻,然而终究抵不过那孩子心里的执念。
年轻人沉默片刻后,令她非常意外地说道:“我会派人北上,想办法夺回他的骨殖。”
三婶悲痛又讶异地看着他。
年轻人说道:“方锐是为南周大业而死,男儿战死沙场,总得魂归故乡。三婶,在你面前我不说虚伪之言,方锐的命运便是我们平江男儿的命运,就算是我也不会退缩,将来死在战场上亦属平常。我今天来除了告诉你这件事,还有一些后续的安排。我知道方锐还有一个弟弟,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