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辽,明月高悬,宫檐廊角挂起宝顶方盏鎏金琉璃灯,灯火跃跃,映着殿阶下跪着的众人面无血色。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和田白玉冰瓷碗摔得四分五裂,宫人舞婢们跪伏一地,瑟瑟发抖。
“拖下去,杖责。”
威严之声落下,大殿外很快涌入一行侍卫,将那名错手打翻御碗的小宫娥拖下去,宫娥凄惨求饶的哭声直到殿外还依稀能听见。
殿内噤若寒蝉,成化帝龙目扫视殿下俯首跪地的群臣,“诸卿还有话说?”
大臣们闻言忍不住缩了缩脑袋,他们今日进殿是有要事请奏,御史大夫才说了两句,那名宫娥便因失手碎碗被罚,为官多载,他们何尝看不出,成化帝是在借题发挥,区区宫婢,不值得陛下大动肝火。
陛下真正动怒,是因为他们力参的对象,恰恰是陛下偏爱之人。
御史大夫冒死谏言,陈词激烈,“陛下,兰榆欺霸百姓作恶多端,用强权逼良为娼,以致民生怨道苦不堪言,还望陛下依律严惩,给百姓一个公道。”
“公道?兰大将军在西南守疆多年,战功累累,你们却在这欺负他的儿子,还跟朕谈什么公道,朕看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成化帝疾言厉色,抓起杯子朝御史大夫砸过去。
‘嘭’的一声,御史大夫脑门开花,鲜血直流。
后面群臣吓得一抖,恨不得原地消失。
也有胆大的还要谏言,被同僚按住胳膊,压低声音警告道:“你找死吗?陛下摆明是要袒护那纨绔,惹恼陛下是什么下场,你看看御史大人,再想想之前的卢大人。”
那人一怔,想起卢大人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弹劾兰家纨绔,成化帝一怒之下将其削职贬官,全族都赶出了雍京。
“难道就放任不管吗?”那人气愤不过,“被抓走的可是进京赶考的学子,还是应洲郡会试的解元,这等好苗子,难不成要白白地任那纨绔糟蹋?!”
“你小点声!”同僚紧张的瞥了眼殿内,赶忙劝他,“咱们已经尽力了,只能说那人运气不好,解元又如何,没个身份依仗,命中有此一劫,该他受着。”
“还有,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一想家中老母幼子,得罪了兰榆,日后有你苦头吃。”同僚言尽于此,说罢放开钳制他的手。
那人怔然半晌,呼吸急促,终究是低下了头。
气氛僵持中,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响起,语调尽显得意。
“皇伯伯您消消气,来喝茶,今儿是您的寿辰,别让这些人败坏了雅兴。”
成化帝面色稍虞,接过茶盏,视线扫过左右静跪的嫔妃和皇子皇孙,“都起身吧。”
接着又厉声对朝臣下令,“你们都退下,日后若胆敢再提此事,朕绝不轻饶。”
大臣喏喏应是,扶着御史大夫迅速退离。
太监总管罗万甲见状,朝底下使了个眼色,很快,身穿彩衣的乐姬抱着琵琶缓缓入内。
大殿内,成化帝端坐主位,皇后坐在左侧,两人之间的宽绰地界,特意添了一副金丝楠木宽桌,座上之人风华月貌,清眸流盼,本是极俊俏的少年郎,偏偏神态骄狂自傲,惹人生厌,削弱了几分好颜色。
雍京谁人不知,陛下子孙虽多,但最偏心的却是将军府的兰大公子,处处纵容爱护,从小便带在身边亲自照顾,独一份的无上恩荣。
泠泠乐声中,兰榆小声说了什么,成化帝抚掌大笑,夸赞声不断,一旁的公孙皇后漠然端坐,半垂眼帘,眼底嘲色分明。
“父皇,”宁王含笑起身,遥遥举杯,“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千秋万世,雍国江山永固。”
侍从将贺礼奉上,成化帝看着自己宠爱的幺子,高兴起来,大笑两声,“好,好,罗万甲,把朕的这壶酒赏给宁王,今晚陪朕好好喝几杯。”
罗公公满脸堆笑,亲自捧着酒壶送到宁王桌上。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起身祝寿,大殿内一时和乐融融,再不见方才紧张威肃。
酒过三巡,成化帝放下酒盏,扭头看向兰榆。
兰榆坐没坐样,喝的脸颊微红,正百无聊赖的把玩酒盏。
成化帝见他孩子心性,笑了笑,示意嫔妃们先行退下,又遣散伶人,几位王爷和世子见状,纷纷停止吃喝,等待着成化帝的下文。
“朕今日寿辰,难得你们都入宫贺寿,趁此机会,有件事需和你们商议。”成化帝抬了下手,罗万甲立即向前一步。
罗万甲朝王爷们拱手作揖,“年初鲜虞国在西南边境抢夺物资,又分散兵力四处偷袭,我朝一百多名百姓惨遭杀害,兰大将军请旨作战,不出三个月,鲜虞国主动求和,兰大将军近日传来急报,鲜虞国想与大雍联姻,求娶我朝公主。”
罗万甲说完便退至皇帝身后,大殿内一时无声。
皇帝如今六十多岁,适龄的公主早已嫁人,思及此……几位王爷心中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