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小丫头欢天喜地地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地描述进门迎娶太子妃的花轿是何等豪华精致,女官赶紧把张殷的盖头盖上,张殷下意识的抬了抬头,当然此时此刻她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红。
她听见太子的娶亲太太跟屋里再次聚成一团的女眷们,尤其是跟自己的母亲寒暄客套了好一会儿,接着全福太太和娶亲太太就一道扶着新嫁娘起身去花厅,那里眼下应当是最热闹的。宫里接亲的,张家送亲的相关人等,或者不那么相关的全都挤挤挨挨聚在花厅里,本就不那么宽敞的小厅几乎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但授宝册时宫人就必须约束在场所有人保持安静,主视着张殷跪着接了太子妃宝册。那之后要做什么不用全福太太提醒她也清楚——她得向自己的生身父母叩拜三头,扶起张殷时,张峦万分感慨:“还好,为父就知道你是个争气的,送你进宫真是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张殷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娶亲太太本以为这位张姑娘对父亲感情平淡,那至少对母亲要来一出感人的母女分别吧?然而张殷也只是在母亲含着泪上前时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细语劝:“母亲莫要太过伤感,天恩浩荡,今后定有再见之日,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妃所言极是,”娶亲太太赶忙帮腔,“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太子妃不愧是皇上亲自看中的,沉稳大气,言行端谨呢,夫人该高兴才是。”
这不就是说我出嫁的时候表现得太过淡定了嘛,张殷腹诽,说真的,一想起上辈子她本来也能风风光光嫁到孙家,结果却像偷摸娶小妾一样硬塞过去,自己全程都在昏迷,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就这么迷迷糊糊过去了,此时此刻她内心就起不了任何波澜,更别说感动了。
甚至有点暴躁。
她真心希望眼下这种时刻赶紧过去,她现在真的不太应付得来。
然而接下来的环节仍旧透着几分尴尬,没有哥哥,按照习俗自然得由年纪最长的弟弟背亲,于是张鹤龄得背上长殷往花椒去。感受到姐姐的盖头时不时拂在自己头上,张喝龄压低嗓音问:“你不是跟那个陈佑已经……”
“现在说这个迟了。”张殷冷冷地回。
“……行吧,看来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咱家就指着你光宗耀祖了。”
张殷没有回话,即便知道不合适,她还是转过头掀开盖头到刚好能看到外面的程度,这辈子最后一次望向这个她度过大部分童年时光的小院子。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太高兴,也谈不上有多悲伤。本来她对这辈子的人生指望根本没想到能嫁入皇家这种程度,只希望自己能避开孙家过上平静的日子,柴米油盐的,夫君多么出色也不是很重要,凑合过了算了,眼下如此,总让她莫名患得患失起来。
是不是每个姑娘一招飞上枝头当凤凰都是这样忐忑?还是说一般的新嫁娘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后半辈子荣华富贵,耀及家人,忧的是从此深陷宫墙永远与家人分别,就只有她心思如此混乱且复杂?
也是,她还不信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有机会能重活一世。
不管怎么说,终于坐进花轿后她还是长舒一口气,甚至掀开盖头来喘了喘。
她还能听见围观的街坊邻居不远不近的热切议论声,其实她还有些兴趣想知道他们都在议论什么,到底是感慨张家幸运多还是嫉妒好运天降多,又有几个曾经与她还算熟识的会将重点放在她身上。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无奈之下胡乱把自个儿许给卖点心的小贩之子,突然感到滑稽可笑,又感到几分不安。
吉时一到升舆起驾,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并着锣鼓喧天穿街过巷,沿着御道过大明门,入承天门,端门,在这里队伍略作停留,张殷又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心跳一路都在加快,好在轿子里没人盯着她,不然她又要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在端门前侯到正午,城楼上钟鼓齐鸣,像是一种信号,队伍再度开拔,从午门一过,就算正式踏入皇宫大内禁中,太子妃仪仗经由乾清门后就有内侍宫女队列验证夹道欢迎,如果张殷此时此刻掀开轿帘看一眼,一定会感慨这队伍几乎一眼望不到头,齐整得像个染了色的方块。
丹墀下迎亲使者还节复命。太子妃的金册、金宝交给专门负责此事的女官,张殷乘坐的礼舆在一群诰命夫人、女官宫女的簇拥和引领下一路送至东宫。
长长的红绸如火炎烈,映在朱祐裎眼中有些灼眼,此时此刻的他心绪澎湃,难以平静,他不知道之前,甚至更远的朝代中太子们娶亲是不是都是这般心情,还是说面对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但不出意外必须共度一生的女人,其实未必那么令人期待和心悸?
但是这个女人不一样。
这个太子妃,对他而言太特殊了。
她对他意义之重,连谈婚论嫁前的自己也绝对想不到。
他看着身着大红嫁衣的张殷从远处走来,牵起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