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靠近山区的四月天,还是有点清冷。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的徐清沐往军帐处走时,已是半夜,把打更人吓得够呛。鸣凤村虽然地处偏远,并且人数稀少,可老村长硬是将打更的习惯沿用至今,不惜自己掏银两来养活一两名打更人。这世道如何变化,朝代如何更替,总有些人能够在乱世下,坚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徐清沐见到打更的老者时,已是第四声“落更”,刚好听到一慢三快的铜锣声。伴着更夫特有的浑厚喊声:“天寒地冻-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声音悠扬而安人心。直到徐清沐突然出现,把更夫最后一句“身体”都吓出了颤音。徐清沐对打更的事并不陌生,从小在伏牛镇长大的少年便知道打更分为五重更,一更天黄昏,二更天人定,三更天夜半,四更天鸡鸣,五更天平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边说的是一重更。从更夫的锣声来看,已是四更天了。可能因为天气依旧稍稍有点冷,准时准点的鸡都没醒来。表达了歉意后,虽然好心的更夫提醒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徐清沐还是没走街道中心,选择了一条小道,傍晚和曹丹做烤鸭的那条溪边。
待到徐清沐临近已经灭掉的火堆旁时,才发现老乞丐光顾过的痕迹。为何直接断定是老乞丐而非他人?从那连鸭屁股都被啃咬掉半个来看,定是无疑了。不过徐清沐并不是来此寻找鸭子的残缺身体,在自己坐下处理鸭子的地方寻了一会,便将一块黑长东西放入怀中。也就在这时,周围鸦声呱噪,河水激荡起来。
“匈奴?”徐清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定时有人来了。于是顺着地面翻滚一圈,接着抽出了自己的木剑。
果不其然,一道雪白的剑气直接劈在了原来站定的地方,连带着河水轰隆作响,水花四溅。
侥幸躲过一道剑气的徐清沐以蹲坐状举着木剑,样子相当滑稽可笑。别说剑修那种自带的超然风流潇洒,就连个做惯农活的村夫都不如。一把木剑两手握着,左腿盘在右腿下面,活脱脱一个女子回旋看月的姿态。顾不了这么多,徐清沐立马提剑拔腿就跑。从小偷鸡摸狗练出来的逃跑技能,让少年身如游鱼,速度极快。可背后随之而来的剑气如跗骨之蛆一般,让徐清沐迸发出无穷的求生欲望。在最后关头,徐清沐一个附身,背后剑气直接在前方炸裂,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可炸裂开来的剑气仍然撞击在少年身上,一口血喷出,身体硬生生弹飞出去,撞在旁边树上后摔在地上。
徐清沐用手撑起身体,背靠着树木而躺,咳嗽着吐掉嘴里的血迹,望着对面一身黑衣,手提赤红色长剑的中年人一步步靠近,不断大口喘着粗气。
“呵呵呵,倒是个修剑的好苗子,能够两次躲过我的攻击,在我杀过的所有同龄人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下地之后也能好好吹上两句了。”
半躺半坐的徐清沐努力使自己身体稍微做高点,右手在身下不断调整位置,强撑着不让身体下滑下去。“中原官话?你不是匈奴人。”徐清沐又咳出一口浓血:“大哥,是不是有误会啊,好歹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少年看着不断逼近的黑袍人,努力使自己镇静点,双手不至于发抖。
“拖延时间?哈哈,小儿倒是好心机。”黑袍人已经走到少年对面,蹲坐下来看着少年的惨状,随手将赤红色剑插在一旁,接着说道:“想等着宋老儿前来救你?呵呵,现在的他应该忙着追逐另外一个我了吧。”
徐清沐心中一凉,神情不变道:“都说天底下剑修皆是光明磊落之辈,我看也不尽如此。身穿黑衣,还面覆轻纱,怎么,太丑见不得人?”
黑袍人不以为然,自顾自说道:“倒是个牙尖嘴利的种,不愧是背负半国之运的人,行了,该上路了。”就在伸手拔剑的瞬间,眼前已经垂死重伤的少年突然暴起,一只藏在身后的右手握住一把锋利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黑袍人脖颈。
“成了!”少年眼中一喜,眼看着刀尖插入,应该必死无疑了。可少年惊恐的发现,明明已经插入刀的黑袍人,慢慢淡化出一个虚影。刚才插入的,不过是速度太快后,还没来得及消失的影子而已!少年看着已经握刀的黑袍人,第一次充满了绝望。
哪怕四岁时,孤单寒冷的徐清沐一个人趴在漏风的马厩里眼巴巴盼望着林府的下人端着剩汤下饭,来填充一天没进食的空腹;哪怕每当过年关,挨家挨户挂起灯笼,聚集在温暖的屋里欢声笑语,少年衣衫褴褛躲在门口偷望,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依然想汲取一丝丝温暖;哪怕终究在某天,吃了路边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回来的夜里不断呕吐发烧,也只能一个人默默蜷缩在伸展也不够覆盖全身的破烂棉被里;哪怕那年不过六岁的自己,独自进山采药,失足落下深坑,硬生生靠着喝雨水撑了五天;哪怕整个伏牛镇所有的孩童联合起来,骂着被骑在身底的少年是个没人要的野种......都没有现在这样绝望过。少年想起了私塾梁浩老夫子说的一句话: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缘虽广不渡无缘之人。终究要死在这儿了。可恨的是还没能带着林震北的夙愿出去看看这山河,还有一肚子话想讲给那个摸着自己头喊着小弟弟的林雪,还没来得及归还那把已经找到被遗弃在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