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制由来已久,秦孝公的求贤令便是原始征辟制的一种表现形式。
在原本历史上,嬴政也将征辟制进一步发扬光大,征辟来了被誉为‘汉家儒宗’的叔孙通等一众人才。
至于乡举里选,这不就是察举制的初级阶段吗?
虽然察举制说起来是对德才的评判,可德才的评判权本就是对地方话语权的直接表现!
嬴政若有所思:“察举?”
“此名,倒是妥当!”
“王弟以为乃兄此策何如?”
嬴成蟜沉默数息后,痛饮爵中酒:“弟,心中不甘!”
从社会角度来看,嬴政的做法非但没有错,还对社会发展有着十分积极的促进作用。
当他一统天下,便会将世卿世禄制、养士举士制扫入历史的尘埃,让军功爵制成为天下选官的主要手段。
待到天下稳固,嬴政又会将军功爵制搁置,带领天下进入察举征辟制的初级阶段。
可对于大秦、对于秦人而言,这份进步却是致命的毒丸!
嬴成蟜看向嬴政:“王兄!”
“你甘心吗?”
“你安心吗?”
嬴政默然。
嬴政的整体思想看似完备,但若是果真完备无缺又符合他的心意,嬴政也不至于为此心忧,甚至是与嬴成蟜长谈此事。
见嬴政不答,嬴成蟜继续说道:“弟不知王兄是否甘心,但弟不甘心与那些故国余孽分享胜利的果实!”
“弟不甘心,弟窃以为我大秦的将士们也不会甘心。”
“我大秦内部嫌隙,必由此生!”
“弟不知王兄是否安心,但弟也不安心。”
“仅仅只是因为地方豪强势大便给予他们官位,不会让他们有丝毫满足,反而会助长他们剥削黔首、违法乱纪的嚣张气焰!”
“若我大秦给予了他们更高的官位他们还不满足,还想讨要更多的土地和利益。”
“彼时王兄又该当何如!”
嬴政再次默然。
嬴成蟜却知道答案。
秦王政三十一年,嬴政明命天下‘令黔首自实田’,彻底于天下范围内终结了土地公有制,真正拉开了天下土地私有化的序幕,开启了地主阶级的狂欢!
嬴成蟜承认这依旧是顺应时代潮流、顺应社会变化的进步。
可这又何尝不代表着嬴政和大秦朝廷对豪强权贵、故国余孽们的进一步妥协?
要知道,自商鞅变法以降,大秦的土地制度始终都是以‘国家授田制’为主,以土地私有制为辅。
即便大秦也混入了土地私有制的洪流,但大秦却一直都是战国七雄中最为抗拒土地私有制的国家!
嬴成蟜慨然悲叹:“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起视四境,而故国余孽又至矣。”
“然则大秦之利有限,故国余孽之欲无厌!”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
“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嬴成蟜突然萌生出一股宿命感。
好像大秦的存在就是为了带领天下完成社会阶段的跨越,将社会跃迁时的所有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化作等待勇士去屠杀的恶龙。
而后伴着自身积攒的所有矛盾和仇恨一同死去,徒留一個已经完成社会进步的干干净净的天下!
但!
不该如此!
也不能如此!
嬴政眼含疲惫,笑着举爵撞了一下嬴成蟜的酒爵:“你这竖子!”
“安敢言如此狂悖之语!”
“势力倾轧、利益纠葛,此皆为乃兄自幼便在面对、解决之事。”
“与你我一统天下的大宏愿比起来,此皆不过小事尔。”
“怎会致使我大秦倾覆?”
“且今日你我尚未竟大宏愿,不过是夺了近半天下,便为一统天下之后的事而烦忧。”
“与杞人忧天何异也?”
正如嬴政方才所说,在这个问题上,全天下只有嬴成蟜愿意和嬴政站在同一战线,其他任何人都有着与嬴政不同的政治诉求。
所以嬴政心中郁结无法对旁人言说,只能对嬴成蟜诉说心中的不甘和愤懑。
但现在,嬴政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
自己都无法解决的政务,嬴成蟜又能怎么办?
他也只能陪着自己一起长吁短叹、徒增烦恼罢了。
见嬴成蟜不语,嬴政加重力气又撞了一下嬴成蟜的酒爵:“政务自有乃兄担负,待乃兄思得妥当之策,必对王弟言说。”
“王弟现在要做的是好生享受凯旋后的轻松。”
“喝酒喝酒!”
嬴成蟜举起酒爵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