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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灵界,十八州。”
破石碑上刻字如此写道。
浑浊的污水里,一个年轻人大喊大叫着浮出水面,声音被雾气捆绑起来,悄悄带走。
他看不清光源的方向,也读不懂出现在面前第一块石碑的刻字,恍惚觉得眼前有座桥,就向桥对岸走去。
他还记得自己就职的公司原来叫忘川制药。
现在他却对脚下的忘川一无所知。
水的味道闻不出来,只有新旧之分的感觉,这让他很不适应——五感六识通通失灵。拱桥,某个瞬间忽然幻化成黑板铺的栈桥。
水里冒着淡色光,颜色像是核子反应堆的炉心,他向前走,桥外是水,水外面还有些什么,他揉揉眼睛,桥有了尽头,是一尊女人的塑像。
一个穿着炎夏传统的道士服装的女人,但又有些区别,寒筱北认得,是大学课本里神学部分的内容,这衣服属于鬼炎宗。帝国没有国教,但鬼炎宗在魏博镇的地位和国教相差无两。
女子的塑像下刻着:
“炎夏子孙得冥灵十八州安葬魂魄,武平道境之炎夏子孙,受魏博沈氏庇护,前往十八州境。刻字者,十殿阎罗。”
塑像后面一块巨大的路牌:
【后方忘川,前方沈水。】
沈水?
这女人是,魏博节度使沈白绫。
难怪连帝国首都都惧怕魏镇,魏人不但活着是九边体系里势力最大的一个节度使,还掌管着炎夏人死后的路途。
寒筱北不禁好奇,西罗人死了又会看见什么?
好奇之余他也对自己很懊恼:
不是对九关秋明放狠话吗?现在自己先到冥界来了。
渡冥言这个词出现在寒筱北的脑海里。
炎夏人习惯在宗祠和寺院烧纸纪念先人,在魏博之地尤甚,烧掉一张草纸,拜几下,说几句话,真的能把语言带入冥界?
他真的看到了这震撼的场景:
在他身后的忘川水中,冒出了许多泡泡,破开以后变成声音,然后变成炎夏正字,字体飘在空中,白色,半透明。它们越过沈白绫的雕像,就成了一张张符纸,字变成了符纹。
“弟弟,你过得还好么,去年我给你烧了一盒棒棒糖,你收到没有?”
“娘,我考上大学了,我把证书给你看。”
“亲爱的,七年过得好快啊,昨天还闻着你的头发,今天就只有我手里的玫瑰了。”
“先王万岁,臣,臣又来见您了,臣的老寒腿还是那样啊,一点没变……”
从武平道所有角落“渡”来的冥言三百六十度环绕飘浮,寒筱北死了,毫无疑问。
但是意识却……健在?
沈水,看来是十八州的一条冥河,河边不时冒出一个个冥差伸出长长的黑影,看着是某种杆子。只要杆头捕到四周飘浮的纸符,他们便遁去。
木板的最后是一个老翁和两名女的等候着他。
在刺骨的寒冷中寒筱北回忆起自己的死因,落水,失血过多。
冥河泛光的水面,波光粼粼。起风了,冥差的衣带在风里拉长成一片整齐的样子。女人一老一少,那老翁闭着眼睛吟着古老繁杂的语言,有些音节像炎夏语,但每句几乎都有三个以上的弹舌音。
他忽然就知道了两名女性中的那个萝莉是煮汤给人喝的孟婆,年长而看起来像唐晓曦女士的女人是冥界的女使。这些是老人告诉他的,但是老人明明没有张口说话。
一切好像已经发生了却没有发生,现在和过去混合在一起,比搅拌在面疙瘩里的黄油还匀。
微型孟婆变出一碗汤来,老翁撑起一根长棍,地面无形之中化作一艘船,在冥河上行驶。
透过沈水镜子似的水面,寒筱北的惊吓值直接拉满了,他的身体上有五个大洞,黑漆漆的看不见器官与骨头,却没有散架。
“为什么我的灵魂还清醒着?”
“为什么我的记忆还能运行着?”
老翁开眼了,那是魏博人的黑眼白,碧瞳孔。
“傻孩子,灵魂永远不会散掉的,散掉的只是肉体与灵魂中间的那种东西,你们尘中客将其称为记忆。”
“真正的死去是遗忘。”微型孟婆端着汤说,手里很稳,汤比水面更平静。
寒筱北:“那喝下这孟婆汤,真的会和我们说的一样忘记一切吗?”
“只会让你躁动的灵魂平静……”
“真正的分离,要去无尽花海和云中鱼阁。”
“那又是哪儿?”寒筱北问。
“十八州的边缘。”
“死人要徘徊完十八州,思考完这一生,才能去花海和云阁。”
“不喝汤药,不能平静地思考人生,在某些节点,他们会抑制不住自己回到肉体的冲动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