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说:“我想我不该给他们起这样的名字。”“伱在乎名声”“不。”邓肯果断地否定了这一点,“纵然我们是基因原体,然而宇宙如此广阔……”他再次重复了这句话。“然后呢”“……让我无法不去思考命运。”“一个名字,和你们当下的命运相关吗”“不,我想,不过是巧合。”邓肯的声音重返坚定,尽管仍旧不乏沙哑。莱昂看着对方明暗分明的侧影,感觉到对方像一块沙子筑成的砖石。他们又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莱昂固然不赞同第二原体对命运的悲观看法,但他也知道,即使他们是基因原体,他们的荣光女王对任何一个世界而言都足够毁天灭地,世界上依然存在着就连他们也无法做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渐渐过去,没有事情突然降临。莱昂准备离开,忽然间,一股陌生的血腥气飘进了他的呼吸器官。他下意识地抽了一口气,那股血气转瞬即逝,有如幻象与错觉。“那是什么”他立刻问。他的胸膛再度开始隐隐作痛,心脏怦怦直跳,胸腔的每一根肋骨中如同流淌着滚热的铁水。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受伤。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阵抽离。眼前的大厅似乎发生了某种隐约存在的变化,一种朦朦的深红水光如潮水般涌来,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胸膛仿佛被紧紧压住,阵痛和窒息感交替袭来,又迅速被安抚,在阴影中消退。“什么”邓肯不明所以,转过脸看着他。莱昂心中霎时一沉。第五天,他们在舷窗边遥望宇宙,淡彩的星光铺洒在如同积水般透彻的孤独长廊之中,让一切陷入引人沉醉的静谧。莱昂在话语间变得更为谨慎,小心地探究着第二原体的把柄。他很快确认邓肯察觉到他的试探,然而,这没有激怒对方,只是加剧了邓肯脸上的倦怠。至于莱昂,他只感到眼前情景恍若似曾相识。脚下长廊的铺地砖块如漫漫的泥沼,让他时而产生坠入流体的幻觉。而他鼻尖的血腥气自从出现,就愈发清晰。“你对冉丹了解多少”莱昂问。邓肯的呼吸短暂地停滞,继而又缓慢地恢复,就像他正忍耐着某种内在的疼痛。“我了解你们所了解的,”他说,“没有更多。”“复生者呢”“冉丹的意识集群,对所有星际战士一视同仁。”邓肯说,直视莱昂艾尔庄森,他的眼神令雄狮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我们会处决被控制的星际战士。”“复生者也逃不过冉丹的控制,我的兄弟……”邓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难想象这种程度的阴郁会出现在对方向来严肃的脸庞上。“他们逃不过”邓肯说,眼中溢满痛苦。“逃不过。”他说。“我明白了。”雄狮转身,顺着长廊中的冰冷星光离去。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感到自己如同踩着整个银河,而下一个瞬息里,银河的波澜攀上他的脚踝,让他步履霎时蹒跚。那股滚烫的触觉炙烤着他自胸部以下的全身,血腥的气味愈发地浓重,极为邻近地萦绕在他的鼻尖,送出急切的催促,仿佛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临终时最后一句充满盼望的殷切诉说。邓肯目送他离去,没有追赶。第六日,莱昂艾尔庄森重返誓言大厅,一步步走向幽暗大厅尽头的塑像。在上一次的短暂观察中,他曾以为那又是一尊帝皇的圣像——但凡曾经进入过洛嘉奥瑞利安那艘到处都是帝皇的教堂旗舰之人,都容易下意识地以为所有高大的塑像都是人类之主的伟岸身姿。不。那不是。那是第二原体本人。邓肯艾荷的塑像耸立在阴影深处,长剑被锁链固定在他张开的手掌中,头颅低垂,双目紧闭,面容宁静,肩负双翼——并非圣吉列斯那般蓬松而华贵的雪白羽翼,而是一种骨质的、多层的、如某些深海动物背部叶片般层层散开的原始巨翼。窸窸窣窣的咕哝声潜伏在暗处的管道里,幽暗的阴影在原体塑像的周围涌起,迷雾般遮挡着他身周的更多细节。莱昂艾尔庄森用力闭上眼睛,感知着自己内在的疼痛,主动催促那股折磨性的神经疼痛在他体内愈演愈烈。深红的海潮起落不定,在那股不存在于他的感知之内,却实实在在地从外部触及着他的血气之中,破碎的画面开始一张张地从他面前纷纷闪过,那是第二原体的样子,时而面露悲伤,时而显得疲倦,出现在不同的背景中,长廊、冥思室、生态区、信报室……许多地方莱昂艾尔庄森未曾前往,或者说,这一次,他还未前往。呵……他的嘴唇愤怒地向上掀起。他被骗了多少次愚蠢!在他面前的高处,第二原体的声音轻而遥远地传来,不再通过语言,而是直接触及他怒火升腾的意识。“别,莱昂艾尔庄森……”邓肯叹息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存在着多重的杂音,仿佛正通过无数人的咽喉开口,低声地颂念。“你还需要休息……我不会……”雄狮拒绝倾听。他吸入空气,而后从胸膛中爆发出竭尽全力的低吼。隆隆如雷霆的咆哮席卷整个厅堂,有如重锤砸向黑暗的边缘,世界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先是无尽地膨胀,接着猛烈地收缩,直到压缩至一个惊人的极点——他听到一声叹息。而后,莱昂艾尔庄森睁开眼。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倒在他面前的星际战士。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仰面躺倒,即使性命已绝,他的手仍然极力探出,力求触及一把枪口朝向他的、已经脱手的爆弹枪。鲜血从他的盔甲缝隙中淌出,落入他身下的血肉组织之中。他的盔甲虽然遍布血污,仍然能看出一抹珍珠白的底色,在幽暗的环境中微微发亮。影月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