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格式熟悉的文件叠好,放到桌面上绘制着金鹰和颅骨图案的方匣中,然后起身,在身后的档案柜中,逐次寻找着他需要的那一格。
又一个瞬间里,血雨凝聚成浓稠的油漆,漆面滚过档案柜的表面,像洪流与瀑布,像流血的太阳,坠入脚下的黑暗之城。每一块从科摩罗高层坠落的石头,都将在无数英里之下的科摩罗底层激起无尽的冲击力。
就在高空之上,他与瓦史托尔在烈日烧尽的残灰中对战。
莫尔斯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为他维持一张供他战斗的凌空平台。
他指尖如同染着幽都的血。而他的脚仿佛在一张灿金的符文之网中晃动,这张网撑住了他的重量,在整场战斗中不曾破损,不曾动摇。
佩图拉博甩了一下手指,瞬息的回忆如潮汐落去,极少量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铁灰色的档案柜在皇宫的金色光线中微微发亮。
既然工匠回来了,那就……不用再想。
他找到正确的档案柜,通过基因检测验证身份,从柜中取出他真正需要的那一张微微发黄的信函。
佩图拉博小心地揭开实际上从未封死的火漆,打开信函,阅读着纸面上的奥林匹亚通用语言乌尔腓尼基语,提笔在末尾添置一个新的日期,再重新叠好,融化红蜡,将书信真正地封死。
这个小玩意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也不枉昔日的准备。
“所以,是的。我们当时的说辞,无意中对未来,或相比现在而言的过去,进行了一定的……预示。”
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在他身后,两扇沉重的精金门在轻微的嘶嘶声中,严丝合缝地紧密闭合。
一串与莫尔斯的咒言形成区别的帝国宰相的魔纹,帝皇特有的灿金冰冷灵能,以及出自马格努斯之手的咒言封印,在门扉表面,与精工巧匠倾心设计而成的骷髅花纹图样暗合的纹阵相互交融,编织出五芒星形状的紧密网络,彻底钉死了图丘查引擎周围的空间。
三种光芒依次浮现闪动,在颤抖中显得脆弱,然而,倘若深入以太视域对其进行观测,就会发现这种颤颤巍巍的孱弱,实际上不是符文本身的易碎性,是现实空间在承载如此磅礴能量时,对这三重的符文做出的难以承受的反馈。
莫尔斯伸手触碰门上的封印,马格努斯的力量为他让步,魔纹的光芒柔和地阻隔着他的靠近,而帝皇的冷酷光芒,则近乎将构成他手指的虚空能量,分解回原始的符文。
他收回手,修好自己的中指,然后向后靠在通道潮湿滴水的岩窟墙壁上。
“多少人?”莫尔斯问。
“三万名战士。”佩图拉博回答,“分为三十支工程连,由三名战争铁匠带领。这是一场无形中的战争,我为他们沿用了战争铁匠的称号。”
莫尔斯等待他说完,他的表情沉浸在岩洞为他投下的柔和阴影中,但光影的变化无法阻挡一名基因原体的判断能力。
“我问的不是还有多少人活着。”莫尔斯说。
“两万零六十一人。”佩图拉博说,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在呼吸中起伏,而这份起伏被隐藏在厚重的铁甲之下,“本来不该有这样多,但一座重要的节点城爆发过一次严重的虚空护盾破裂。”
“去亚空间寻找过吗?”
“马格努斯去了一趟,我想他已经尽了他的最大努力。”
莫尔斯沉默了一段时间,“接近总数的十分之一。”他说。“这就是你为何下意识地告诉我,我无意中询问的那名战争铁匠还活着。”
佩图拉博抬起头,在滴水岩洞幽暗的隧道上方,覆盖着数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泰拉皇宫,在灰暗的天空之下,持之以恒地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
星炬之光,泰拉之光,帝皇之光。
“我没有留记录名册。”佩图拉博说,“好在帝皇创造我时,允许我的大脑记下足够多字节的数据。”
莫尔斯低下头。考虑到身高因素,当他这样做时,即使是基因原体,也无法透过实际物体的阻隔,再看见莫尔斯的脸。
“我不想让事情变得太过沉重,佩图拉博。”莫尔斯说,“我也不想做出太多显得过于多愁善感的古怪行为。但有些话题不能被埋在泥土之中,等待它如同碰运气一般地在某天某日被某人意外翻出。很多年以前,我们就这样坦言过。”
“而今日,你早已不再是一个小孩,抑或一个不成熟的个体,所以我会更加直接地说明一些……我的想法,但只说一次。”
“好。”佩图拉博沉声回答。
“在我的眼中,二十年只能算作一个瞬间,就算我完整地在现实宇宙度过了这段时间,我也会给出相同的评价,何况我甚至连这一个瞬间都没有得到。”
“不过我知道,在你的视野里,在一个以人类的身份和时间观念成长成熟的个体眼中,二十年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无数个分秒,乃至日,月,年,以及十年。尽管我无法体会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