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被汉官逼反,奢崇明仍不失为一条爱憎分明的汉子。当他率兵进攻南溪时,遭到知县王硕甫的顽强抵抗,部下总兵罗祖贵等十七员将领先后战死南溪城下。面对杀红了眼的士兵,奢崇明却告诫部属:“王知县是孝子,又是清官,破城之日,不得杀害”。后城破,有彝兵冲入衙署杀了王硕甫,奢崇明责其违令,将该兵军前斩首,同时以厚礼葬王知县,亲致哀悼表其忠孝。攻击赤水时,明将张大壮战死,遗下两个年幼的孙儿,奢崇明善为抚养,延请教师教二儿彝语及武艺。再后来,奢安联军攻乌撒时,守卫官管良,集汉人70余户逃避于清水沟和吴二沟“坚壁清野”结寨相抗。不久寨破,奢崇明不以为罪,晓谕汉族人等安心生计,无一伤害……
造反后的奢崇明自称大梁王、安邦彦自号罗甸大王——还有好几个土司也没什么创意的先后自称罗甸大王,为了显示超然地位,安邦彦后来改称“四裔大长老”。从王号便可以看出,这二位实在是被逼反的——其最高理想也只不过是想图个自立门户,与大明老死不相往来而已。
不过……
怎么可能!
大明一贯的作风是一路把人逼到忍无可忍揭竿而起,直到事态恶化得完全不可收拾,再凭借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体量优势去碾压——尽管每一次所谓的胜利都会让自己流血更多,让帝国向崩溃的边缘大大地迈进一步,那也在所不惜!
客观地说,此时的大明帝国就像一棵树,官员们则像树上的蛀虫,每一只蛀虫都在拼命吸吮着大树赖以维生的养分。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再怎么吸,总会有比自己吸得更狠的,若是因为不忍而停下嘴,立即会被其他蛀虫挤到一旁,吃亏的便只能是自己。他们当然也知道,这样下去再粗壮的大树迟早也会被掏空轰然倒下,但他们同样相信,那时候只要自己足够肥壮,便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撑到爬上另一棵树!
奢崇明的主攻方向是四川,安邦彦则专心于贵州。众所周知,大明扛事儿的本领远不及其惹事能力的百分之一。战事前期,奢崇明与安邦彦联军一直保持着战略主动权,始终在压着明军打,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才的横空出世,帝国很可能会提早崩溃十年。
拿下重庆后,奢崇明先后攻陷富顺、内江、资阳、简州(今四川简阳)、新都、龙泉(今四川成都东南)等地,围困成都。经过前番张虎的盘踞袭扰和方戈的反水,川省武备已捉襟见肘,恰逢川抚陈士勃任满回京无人主政,此时阖城守军不足两千之数,一时间成都府人心惶惶,一夕数警,危在旦夕……
也是老天保佑,反贼兵临城下,蜀王难得明白了一回:要求左布政使朱燮元代理巡抚事——大明的藩王食禄不治事,虽然无权做人事任命,但事发紧急,千岁的话还是管用的。这位朱大人可称能吏,承担起守城之责的第一件事便显示出足够的才干:成都府四郊以两百里为限,运粮入城,确保城内储粮。同时飞檄调石砫宣抚使秦良玉驰援省城。
朱燮元也给孙杰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札。朱大人当然知道驻扎在保宁的孙杰部离成都府更近,但孙营不是川省兵,莫说自己只是个代巡抚,即便是正式川抚,孙杰也并不受其节制,所以,只能好言相求。不过以朱大人看来,这位年轻的总兵官未必能指望得上: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奢贼的人马足足是孙部的十倍以上,营兵是将领私产,任何头脑正常的人,哪个会拿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为别人拼命?孙杰有足够的理由推诿磨蹭。朝廷兵部那里朱大人当然也派了六百里加急,不过,远水不解近渴,等朝廷的调兵命令下来,怎么也要一个月以上了,那时,可能一切都晚了!至于叫蜀王出面给孙杰下令则更是不用想:大明祖制,藩王无权调动除王府护军外的任何兵马,即便是王府护军,出城要经过圣天子本人批准!因此,给孙杰下令只能适得其反,将领更会有足够的理由安安心心找个地方驻扎下来,跟你慢慢打嘴皮子官司——裁判当然是朝廷,双方分别向京师各来上几封奏折,不消多,来回磨叽上几次,便能耗上一两年的时间,实属正常。
其实朱燮元心里还有另一层忧虑:即便孙部来了,又能怎样?年纪这么轻,还不是凭父辈的军功资历一步登天。前阵子他确实把张虎撵跑了,但那主要是马千乘出手帮忙吧?现下马千乘陷在京师大狱里凶多吉少,这个年轻人,能独自应付数以十万计的贼兵么?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们,能心甘情愿接受他的指挥么?可千万别像纸上谈兵的赵括那般,那样,成都便毁了……
然而,出乎朱大人意料之外的,按推算信使刚刚抵达保宁府的那天,孙杰竟然到了成都府!望着满身血污又英气勃勃的年轻将领,朱大人不禁有些意外的感动。孙杰见状赶忙抱拳施礼:“老大人,末将一家世受天恩,此乃分内之事也。”
朱燮元闻言更是激动得语不成句:“好,好,孙帅深明大义,亲蹈危城,老夫,老夫,老夫实不知该说甚好了……”不过望见孙杰只带了六七百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