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水,又名夹河——其实这是个口误,其发源地在陕西的终南山,上游那一段叫做甲河。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大明百姓不识字,再加上口音的差矣,传来传去,便叫了夹河。不过官府的舆图和文件里,官称写的还是吉水。吉水从湖广郧阳府的上津几乎笔直地向南,在与陕西交界的白河口注入东流的汉水。此刻河面上拥挤不堪,足足有上百只大小船只在吃力地逆流而上,岸边的官道上也挤满了北去的人群。
南面,高藤豆的三个营在为张虎“殿后”、北面,谷白松的马队是大军的先导,引着牛有田的前军在“开路”、西面,汉中府早得了郧阳简抚尊的暗示,对浩浩荡荡扶老携幼直奔商南而去的人流视若无睹、在远离岸边的东面,一座诺大的营垒就那么横着堵在通向郧西的官道上,迎风飘扬的“龚”、“尤”几面将旗猎猎作响。这一切,彻底杜绝了张虎进入湖广的所有幻想。
张虎和方戈在上津与“送行”的高藤豆拱手话别。尽管内心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不情愿,张虎等人还是只能按照罗咏昊的规划直奔陕豫交界的商南,从这里他们将进入大明帝国的腹心。
起初关盛云是想把张虎这部人马一口吞掉的,但被罗军师劝阻了。罗咏昊的理由很有前瞻性:现在关部兵强马壮,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足以应对任何不测;张虎那些战兵营跟大明一般的官军相差无几,甚至可能还要更弱些,纯属鸡肋——吃掉他们,自己的实力不会有本质性的提升,相反,会立即引起所有人的警惕:不只是朝廷,此时除了奢安两家公然造反,在山西、云南、河南等地还有其他几股崛起中的新势力,吞并“友军”会让他们心存芥蒂,所以,还不如让张虎们四处捣乱,进一步分散朝廷的注意力。罗咏昊引用了本朝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例子,把关盛云与众将说得心服口服,不仅如此,罗军师还慷慨地拨出两万石陈粮给张虎做了个大大的人情。
听说张虎留下了一千五百多匹马,可把谷白桦高兴坏了,缠着关盛云要组建一支纯骑兵部队。关盛云告诉他,那些马沿着陕省的边界已经绕了大半圈,途中几乎没得到过什么休息调养,现在都瘦得皮包骨,不少还染了病,很可能活不了几日了。听了这些,谷白桦心疼的要死,直接从古城跑过来,连高藤豆都没见,直奔临时搭就的马场。然后一头扎进去几天几夜没出来,谷白桦的亲兵队则把上津郧西一带能找到的兽医全抓了来,统统拎到马场里。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有一千三百多匹彻底康复,其中可以做战马的有将近五百匹,剩下的八百多也都可以做驮马或乘马。湖广富庶,却不产马,马匹可是宝贝,众将都垂涎三尺,于是都趁着防张虎的机会过来鬼头鬼脑地搭讪。但谷白桦守着这些马比对自己媳妇还上心,谁来跟谁急,最后还是关盛云出面,替众将要走了百来匹充当坐骑或马卫塘骑。谷白松的马队扩充到六百多甲骑、一人三马的规模。谷白桦悻悻地回古城时撂下话:下次再弄到马,谁也别再想偷走一匹,哪个不服气尽管去找他切磋一番。这厮早就存了要建一支纯骑兵部队的心思,最好是五千,哦,不,一万铁骑——他要率领这支铁甲洪流,肆意纵横!
张虎从商南进入豫省的南阳府,果然像高藤豆跟他讲过的一样,满目萧敝。好在陕省那一圈下来掳获不少,关盛云给的两万石粮张虎也没舍得都发下去,战兵们固然要吃饱,那些随营的家眷老幼只是每日里多了碗不稠不淡的粥喝,走了许多日也才吃掉一半。关盛云是从河南府(注意不是河南省哈)、南阳府去的湖广,这两个府不能待,故而张虎直奔汝州,准备去省会开封府狠抢一把。
与关盛云走的精兵路线不同,张虎采取的还是裹挟所有,泥沙俱下的老办法,每到一地就把人、财全部带走,拿不动的放一把大火彻底烧成白地。不得不说,这种方法固然会对社会造成巨大的破坏,甚至是饮鸩止渴——一旦势头被遏止,所有人便立即失去了补给来援,要不了多久就得饿死大半,但却很有效:扫荡了沿途的一切,等打下鲁山,队伍已急剧扩大到三十余万,每次歇下来休息,营盘窝棚都会绵延几十里,声势极为骇人。
张虎不懂这些,他看到的是自己仿佛泥石流一般无可阻挡的势头。有了前番关盛云的教训,豫省一面紧急向京师告急,一面调集各州府卫所的兵力去抵挡。然而,面对几十万汹涌而至的流民,几百,充其量两三千规模的叫花子一样的卫所兵又能如何?野战几乎不存在任何悬念,看着对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再勇武的将领也会拨马逃开;至于攻城战也很容易:大敌来袭,所有城池都会各门紧闭,张虎会驱赶百姓把城围个密不透风,随即造出些云梯就开始四面围攻。宁阿龙所在的辅兵营继续日以继夜地打造,造好一批就送上去一批,百姓们则被当作消耗品,死伤者在城下壕里呻吟,后面的还在被源源不断地驱上战场。这样一味依靠蛮力的打法肯定会死很多人,然而张大王最不在意的就是人命!战兵全部用来压阵督战,爬墙的都是百姓,等守军杀到手软得拿不住刀的那一刻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