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州卫的兵马离开后,再没了威胁的张虎在陕西行都司如入无人之境,饱掠四方,目下只有有限的几个城池据点还在朝廷手里。不过大批贼人在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甘肃巡抚席俊宇不仅不怎么着急,内心里反倒很开心。甚至,对张虎的到来感到有些庆幸——这几年钱赚了不少,经过反复推敲,种种名目和说辞也能圆得八九不离十,可再好的理由也不如“贼人入境”最具说服力啊!一把火烧了、一股脑抢了,还有比这个更一劳永逸的么?
换做其他地方,一省巡抚坐视贼人横行无忌,任你再有背景,至少乌纱帽肯定保不住,运气差一些的因此把小命送掉也没什么稀奇。不过,这里情况不同。陕西行都司是个军事管理区,甘肃巡抚只负责民政,平贼当然是军事行动,那是行都司府的事!巡抚是文官,只要不失土,也就是脚底下这座“甘肃镇”(今张掖)城池别丢,那便尽可以高枕无忧!等贼人抢够了自己离开,大可以奏上一篇华丽丽的雄文,什么“披发仗剑”啦、“瞠目大呼杀贼”啦、“被创几处血流如注”啦……这几年弄的银子安稳落袋,还能再次受到表彰呢!
至于甘肃镇是不是会被贼攻破,席巡抚一点也不担心。且不说墙高壕深,重要的是,陕西行都司府也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假设行都司府在兵部报兵十万,其中真能打的各级将领的家丁亲卫合起来只有五千——其中至少有三千就在这座城里!那张贼放着遍野待宰的肥羊不抢来这里撞城墙,他疯了么?给朝廷的奏报更简单了,谁会知道巡抚大人怎么跟圣上说?难道你能看到奏折么?行都司府那里也早就沟通好了,只等张贼一走,兵部便会收到“大捷”的军报,贼人已经被神勇无敌的大明官军剿得狼奔豕突,边跑边哭喊着“再不敢至”啦!
这些天,真正让席巡抚感到有些伤脑筋的,是正在拟的“报功名单”——自己的人要占多少、行都司府的人要占多少、交锋了多少次、有多少个“头功”、“首功”、“次功”……这些都得交涉,都得编!
抚衙后堂里,席俊宇觉得有些倦了,放下笔向椅子后面一靠,侧坐在床边侍奉的美姬走上前来轻轻为他揉捏着肩膀。席大人很得意既然官职是巡抚,要教化地方就得有属官,有属官便得有府州县的行政框架,这样,自己这个官才算名实俱备,不是那种被架空的摆设。这几年,经过席大人的精心布置,尤其是“捐贡”这招,实在太妙了迅速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虽然还没有这府那县的正式名称,但整个陕西行都司都通过这步棋盘活了——大小军头们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可能有批贡生的资格?于是,陕西行都司各府县的雏形便如此悄然形成了!最妙的是有其实而无其名既落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又不需要承担贼人入寇失土的责任!
不过,如意算盘打得再响,席巡抚还是漏算了一点东厂的人已经到了!
在这个时代,很多地方还是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张虎声势再大,也只能以中军老营为核心,各营环绕着同进退——此时的张虎,不久前先后被孙杰、闫民望暴揍过,心理阴影还很大,要靠人多给自己壮胆;另一方面,手下信得过的将领只是牛有田方戈等有限几个,这几位的能力也还仅局限于抡刀子砍人,目前领兵独当一面的本事实在不让人放心,所以没办法做到分兵几路这样的战略布局。
这次甘肃之行,直接得命于圣天子,东厂派出的几位当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厉害角色,途中不止一次遇到张虎的杂兵,大队人马自是早早避开,偶尔三几个临时撞上的都被当场悄然格杀了,有惊无险。
掌班楚经武是几人的首领,他和领班仝晋生与两个番子都是锦衣卫的人。东厂中绝大多数人并不是太监,因为很多人来自于锦衣卫——东厂的最高领导是圣天子的亲信太监、锦衣卫号称天子亲军,所以他们都可以算圣天子的自己人,区别只在于太监在大内,锦衣卫负责外廷。
这一任东厂的首领*是李世忠公公,官职全称叫“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太监。可能“太监”这个词不雅,所以很多人谀称“厂公”,不过那是外人,他们自己内部把李公公叫“督主”。
这趟远差,自己这几人责任重大,督主李公公亲自再三交代过任务直接来自于圣天子本人!每次想到这里,楚经武都会激动一番,暗自下定了决心哪怕赴汤蹈火,也绝不能辜负了圣天子的期望和李公公的信任!
不过,消息打探起来却比预想的容易多了。刚刚走到碾伯所(今青海乐都)那会儿,大家都还没改便装,穿的要么是锦衣卫的缇骑红衫飞鱼服*,要么是东厂的圆帽褐衫皂靴,这身打扮,随便抓个人来问话,谁敢不老老实实问一答三?出发前李公公已大略说过事由,然而详查之下,真相实出众人意外!为了确认消息真伪,几人甚至趁夜绑了两个小吏“问话”。
出差当然不会带上刑具,但有啥事情是厂卫的好手问不出来的?拷问可不是一味打了问,那样的口供可信度非常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