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雨如注。
永昌卫(今甘肃永昌县),闫民望在帐口仰头望着天,脸色比笼罩在头顶的乌云还黑。
这场雨已经前前后后下了二十多天。下雨天不打仗是这个时代的通行惯例。倒不是什么迷信,而是实在无法攻击——弓弩完全没用,这样的暴雨中,哪怕是最强的劲弩也飞不出二十步远,杀伤力是零。淋了雨,无论弓弩也全废了弓弦失去弹性报废、弓片和弩机会膨胀,再干了又会收缩,一涨一缩,便只能当柴烧。铁甲淋了雨会生锈,宝贵的救命物转眼变成垃圾。而且,里面那层厚厚的衬垫,淋过雨又额外增加十几斤重量。藏兵们大多无甲,但宽大的袍子吸水更多,迈步都费劲,怎么打?
何况前面的水磨川河水暴涨,即便是雨停了,等水退下去,至少也要七八天吧。
张虎已经跑到山丹卫(今甘肃山丹县)附近,看样子是撵不上了。不过,这一个多月,连刨新坟再加上抓到的掉队的逃贼,闫民望手里有了六百多级斩首,贼人已经块跑到陕西行都司的北界,自己长途奔袭追过整个临洮府,深入陕西行都司过半,足能够说得过去了。
陕西行都司,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偏军事意义的行政区,遍地堡垒和寨子。照理说,区区几千亡命流贼,他们自己就该可以轻松解决——别忘了,设置陕西行都司,假想敌是动辄十万以上的入寇北虏啊!没想到,别说解决,连堵截都做不到!好吧,堵不住也罢了,好歹迟滞一下也行呢,这倒好,每一个堡垒、每一个寨子,竟都只有些路都行不稳的老家伙充数,被张虎拿下来不费吹灰之力,那些寨墙营垒倒全被张贼利用起来对付自己,连死带伤,白白搭上小两百号兄弟!而且自己早已深入陕西行都司腹地,却没得到甘肃镇一个兵、一粒粮的支持,咱到底图个啥呢?于是闫指挥决定不追了,回洮州卫。
京师。
身体恢复了一些的圣天子临朝了,正听着兵部的报告洮州卫出兵五千五百员——出兵就有粮饷可领,还有比如抚恤之类的各种名目的报销花头,你实报实销,大爷们吃什么?所以第一次报上来,文件就被兵部打了回去。有便宜可分,洮州卫自然称谢还来不及,经过勾兑,出兵人数便多出一倍多。这还是死心眼的洮州卫不敢太离谱,换做其他大部分军镇,报个出兵两三万也是正常——斩首功六百一十三级,经过勘验,五百五十九级符合朝廷验收标准,“确系精壮贼首”……
龙心大悦!
斩首占报兵数的百分之一就是一级功,虽然跟洮州卫在册的所有兵员数量相比,六百多级还不到一级功,但各营寨关卡总要留下足够的守营兵不能动啊,只是五千多部队出征而已。五千多人交上来近六百颗首级,这,十级功都不止呢,不对,二十级功——因为是客军,要加倍!
“赏!重重地赏!朕不能亏待了将士们!”圣天子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启奏万岁!臣有话说。”站出来的是给事中乔南星,“洮州卫被贼人潜越有大过在先,追缴流匪乃其亡羊补牢将功折罪之分内事尔!臣以为稍加褒奖已足以显示天恩浩荡!”
听到这话,圣天子心里“咯噔”一下又有蹦出来捣乱的了!
“臣附议。”帮腔的是顾一本,“功过相抵,不宜过于骄纵武夫。唐朝藩镇殷鉴不远,五代纷乱历历在目,臣伏乞圣上明察。”
笑容僵在圣天子脸上,心里想着你们这帮人就不能消停一点么?贼人偷偷入境,确实是个疏忽。不过,那么多蛮族部落,绵延上千里的大雪山,谁能处处堵得严丝合缝?发现了贼人立即长途追袭,一下子报上来这么多斩首,难道只落个功过相抵就完了?怎么,学陕省豫省那些人,瞪着眼睛说瞎话,一口咬定贼人是从天上掉下来、地缝里突然冒出来的,自己就是不承认才可以赏功么?
不过,想归想,即便是在朝堂上也不能把窗纸戳破——那样的话,这帮人肯定会索性撕开面皮,泼妇似的撒泼个没完,朝会就变骂街大会了。圣天子暗地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辩解几句,又站出来一人。
“臣启万岁。有大功而不赏,不仅陷陛下于刻薄不义,更会遗祸无穷!”
圣天子闻言精神一振,向下看去,一个年纪轻轻的陌生官员出班上奏。朝笏遮了脸,但从圣天子高高在上的位置望下去,上半张面容清秀非常。
只听这位年轻的官员侃侃而言“臣闻项王‘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终酿大祸。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淮阴侯韩信总结项羽的失败,最重要便是赏罚不公,封印在手里把棱角都磨去还舍不得赏给功臣,最后失了江山,这才叫前车之鉴呢!如此大功而不赏,臣实不解,这先贤书到底念到哪里去了!”
“骂的好!”圣天子由衷地在心里赞了一声,把脸向身后的李世忠微微一侧。
这是一个问询的信号。早有默契的李世忠趋前两步,附在圣天子耳畔悄声道“光禄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