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虽不明就里,但见状心知这是齐家私事,不便深问,正想找个由头岔过去,没想到齐举人竟离了坐,向自己跪了下去。慌忙离座相搀:“老先生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齐立伦没有起身,一双浑浊的老眼竟泛出光芒,直勾勾地看着罗世藩言道:“罗军师,贵军行止老朽自不敢妄加揣测。然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贵军可否南进南阳府?”
若不是经过这一节,罗世藩肯定会勃然大怒:谁知道这老家伙安的什么心!不过毕竟这位少军师本就满肚子鬼主意,谈了这么久,齐家父子俩什么情况已经了然于胸,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为了进一步探听虚实,于是故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阴森森地佯怒道:“齐老先生莫非要效范文正公(范仲淹),‘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要给朝廷立个新功不成?”
正在搀爹的齐士怡慌忙一并跪下:“军师大人切莫误会,小人用性命担保,家父绝无丝毫歹意!方才谈到拳头菜,无意触及敝父子切肤之痛,无心之论,有感而发,冒犯了军师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则个。”说着话,叩头不止。
罗世藩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放轻了些语气道:“既然如此,二位请起来说话罢。不过,来龙去脉要讲清楚些,刺探军情,可是杀身的大罪。”
齐立伦复拜了拜起身,长叹一声:“不瞒军师说,老朽本有一儿一女。”一指齐士怡,“犬子还曾有个姐姐。”
齐士怡接道:“阿姊才智远胜在下,加诸聪敏好学,未出阁时经史子集便悉熟于胸。家父无心仕途,爱如掌珠。奈何阿姊是个女流,若是男儿身,当早已名扬洛府。后来,嫁到南阳府骆宅。那骆家倒也算书香门第,没有辱没阿姊。没想到过了两年,糟了蝗灾,颗粒无收,饥民遍野。那南阳知府钱玉川一心表功,受灾之事不仅强压不报,这厮竟向朝廷表功,说甚么圣君修道,感动上苍风调雨顺田获大丰!不仅备荒粮、口粮全部当作田赋抢了去,更是把种子粮抢劫一空!最为不堪的,每日清晨竟派衙役与里正挨家查验粪便——不知军师大人是否知晓,人食草根树皮,其所遗若羊矢(通假字)之黑色颗粒、食粮则色黄……若见人遗为黄,家即拆屋掘地搜粮,人则无论老幼捆绑吊打,惨状卒不可言。有人不堪其辱,且欲全其家,竟有自剖其腹以证清白者,诸吏大笑而去,任其辗转呼号于血泊……”
讲到这里,罗世藩几欲拍案而起。只听齐立伦唏嘘道:“小婿本亦是个举人,上书府衙为草民请命,没想到竟被污谋逆!先是夺了功名,复判了抄家入狱,妻女入官!小女为免辱,悬梁自经而死。”
罗世藩咬牙切齿道:“狗官!那百姓们难道就不懂得做个鱼死网破么?”
齐士怡睚眦欲裂地恨道:“鱼死网破?若我说,这帮愚民,比狗官更为该杀!”
罗世藩奇道:“齐兄,此话怎讲?”
齐立伦垂泪不语,齐士怡切齿道:“那愚民苟延残喘,肚里尽是草籽树皮,照理说本该知道元凶大恶为谁,然皆像被猪油蒙了心肝。狗官钱玉川为蒙蔽乡野愚民,偶见有野猫扑食蝗虫,便说山精鬼魅托身与野猫,要食尽蝗虫,救民于倒悬。于是所有愚夫愚夫,视山猫豺狈为神,竟为之建祠,每日焚香跪拜,祭之拜之者不绝于途!自是起,不仅每逢春季将拳头菜采摘一空,供之于山野,更有将活人为祭者!而今之南阳,人皆兽形,面如槁木,已如鬼蜮尔!”
听了这番话,罗世藩已是满腔怒火。察言观色,心下知道大半为实,但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再问道:“依尊父子之言,这南阳城里竟没有一个明白人了么?”
“有过的,譬如小婿。”齐立伦言道,“几年下来,已都被钱玉川找各种借口杀绝了。那厮本想借此平步青云,然把南阳搞得百里残破,无人接手,也只得继续把这知府一路做下去。不过,从亚中大夫而正议大夫,而通议大夫,再正奉大夫……荣衔可是一路加了上去!”
齐士怡继续道:“这南阳府,可谓豺狼当道、遍地蛇鼠。在下只恨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若是能报大仇,纵是粉身碎骨亦是无憾!”
罗世藩犹疑道:“狗官自是当诛,我想那些乡野愚夫,纵有可恨之处,也属受其蒙蔽者,似不应一概而论吧?”
齐立伦瞠目道:“小老儿斗胆,军师大人差矣。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穷山恶水,蒙昧无知自是情有可原。若是单纯蠢笨,老夫恨意断不至如此。今日老夫豁得丢丑,与军师大人分诉个明白。军师可知小女自经后,境遇如何?”
罗世藩茫然道:“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齐立伦切齿一字一句道:“军师大人,您错了!那般畜生,多是光棍无赖子,从未见过女子。小女未及下葬,这班无赖纠合在一起,竟将尸身扒个精光,百般凌辱后开膛破腹扪阴割乳,最后曝尸于野!待犬子闻讯赶去,早已寸骨无存!可怜我齐家世代书香,竟遭如此惨遇!军师大人您说,这些事,难道也是那狗官教的不成!”
齐士怡接口道:“我那姊夫,既有功名在身,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