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过堂
接印第三天,寅时(早上五点)时分,杨明桢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捂着脑门天人交战,突然接到报告:有人违犯夜禁,而且殴伤了巡更的皂隶。人犯已经拿获,请大老爷发落。
匆匆洗漱升了堂,衙役们扯过来一位:大红色的海蟒袍被扯破,露出里面的深紫色中衣、一脚赤着,另一脚上穿了只褐色绸面格纹皂靴、披头散发,旁边的皂隶手里捧了顶沾满泥土还剩一山(乌纱帽脑后的两翅,学名叫两山)的镶了金丝边的忠静冠(类似乌纱帽,方顶,三道梁),显是打斗中掉落的。这位虽鼻青脸肿,却还挺豪横,大马金刀地站着,嘴里的酒气大清早的很是呛人。旁边躺着被殴伤的更夫,鼻子被打破,满脸是血半真半假地呻吟着。
一宿没睡好的杨明桢还空着肚子,大清早的被酒味呛得有点恶心。眼前这位一身的五彩斑斓太怪异了:你若说他是个普通百姓吧,肯定不敢大剌剌“见官不拜”,那是自己找死、若说这位有官员身份吧,虽说凤阳巴掌大的地界自己初来乍到真可能不认识,可忠敬冠应该配忠敬官服才像话,怎么能穿个擦边球的海蟒袍呢太祖爷规定文官服绣飞禽武官服绣走兽,绣个定制没涉及到的海蟒飞鹿啥的都是暴发户才喜欢玩的、若说他是个有功名的书生吧,哪里来的胆子把方巾换了官帽、而且是四品以上才能配金边那种!再说了,看那副模样,也绝不是个读书人!
是否是读书人,在古代太容易分辨了。隋唐科举取士之后,直到清朝,只要是通过正途得官,或者获功名者,大都是读书人。而那时都是私塾,随着先生一味摇头晃脑地念,错一句戒尺就打下来,十几年下来养成的习惯,那做派和举止是其他任何人学不来的。所以,别看古代没有照片等精确识别方式和即时通讯手段,上千年间,假冒官员的案件屈指可数。究其原因,一个是教育成本太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完全不识字肯定做不得这等事、另一个原因是言谈举止很容易被识破,哪怕是演技很好的戏子,装不得半日便会被官场上同僚看出破绽。等到了清末,捐官太多太滥,只要掏钱啥人都能混个官身,这等事才逐渐多起来。
正在琢磨着,主簿孟高第凑过来附耳悄声道:“杨大人,这位是三姨丈。”
杨明桢茫然道:“什么三姨丈,是你的三姨丈么”
孟高第一吐舌头:“大人可折杀小人了……”然后趴在杨明桢的耳边一通叨咕,后者好一阵子才搞明白,原来这位是朱家一位远亲三表姨奶奶的老公。
三姨丈杵在堂下斜愣着眼睛看着,耐着性子等到孟高第说完了自己身份直起腰,才大咧咧向躺着的更夫一指:“麻烦杨县快点判了这厮。”然后又挨个指着那班壮隶:“还有这个、这个、那个!都给俺狠狠打!俺可咽不下这口鸟气!”
班头顾阿义闻讯也匆匆赶了来,行过礼,凑近杨明桢案前有些委屈地小声分辩起来:“杨太爷,小的们也是没办法啊!朝廷明典,龙兴之地为防不法奸徒坏了龙脉,夜禁格外严。不查吧,万一有个闪失,灭门的大罪谁也脱不了、查吧,黑灯瞎火的也认不出哪位大爷是啥来头,求大老爷手下留情!”说着话复又跪了下去。
眼见着顾班头说话没什么底气,三姨丈更加嚣张:“狗杀材放屁!恁等聒噪!连本老爷都敢拦敢打今天不活活打杀,还反了你们这般狗子!你是狗子们领头的,更不是好人,说不得,也得一并打了!”
跪在地上的顾班头没敢起身,挪了个方向,向三姨丈边叩下头去边小声争辩道:“三太爷您不叫人掌个名号灯笼(夜禁只针对百姓,官员处理公务外出,可以打出有官衔名号的灯笼则一路畅通无阻),反引个“秋月馆”的勾栏灯,还踹倒拦街栅栏,小的们误以为是歹人……”
“放屁放屁!”三姨丈看都不看顾班头一眼,对杨明桢继续嚷嚷,“杨县快点打!教杀材们认得你家三太爷!”
那三姨丈本是去勾栏里耍,原想留宿于斯,不想相好的被旁人点了去,眼巴巴等到三更天姑娘才脱身出来。一个独自吃闷酒吃到半醉满肚子懊恼、另一个已被折腾得无精打采,两厢口角起来,一怒之下三姨丈执意要回,老鸨拦不住,只得备了盏院里的灯笼给他提着照路。每晚一更三点暮鼓响后,要道交叉路口便要拉起拦街栅栏。值守的衙役见到明晃晃的勾栏院灯笼自是要上前盘查一番,这位醉酒加满肚子气的三姨丈不仅二话不说就踹了栅栏,还动手打了人,于是被众人拿了……
此刻的杨明桢并没有下定决心在国法和理智两者中做哪种选择,因此想学前任严直卿,先拖一阵再做决定。孟主簿看出杨县尊正在沉吟措辞,于是在旁打圆场陪笑道:“三太爷,您先消消气,黑灯瞎火的您也莫怪兄弟们一时认不出,不知道您是公干……”
孟高第是想给杨明桢找个两边都能下的台阶:一边是黑灯瞎火没看清人、一边是外出公干,两厢谁都没责任,打个马虎眼这事就过去了。可那倒霉的三姨丈越想越觉懊恼,更怕半夜被个婊&子轰出门的糗事传出去让人笑话,听了孟高第“公干”的话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