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昌审讯鲁方时说的话语,其实是九真一假。大部分都没有说谎,只是在陈尧咨入宫的时间模糊了一下。早在两个时辰前,这位权知开封府,就觐见了太后,同时官家赵祯也一并旁听。禀告完案情的最新进展,珠帘之后,刘娥沉冷的声音响起:“府衙竟混入了这等贼子,长达十数年之久,京师多少罪孽由此掩埋,当真令人心寒!”陈尧咨道:“此乃老臣之过,未能及时察觉贼子真面目!”刘娥道:“陈卿家自谦了,历任权知开封府的卿家,唯独你发现贼人端倪,消弭祸患,此乃大功!”陈尧咨不愿冒领旁人功劳:“今科省元狄仕林明察秋毫,协助探案,接连擒下两名丐首,来日若能澄清玉宇,扫清乞儿帮大患,狄仕林当得头功!”赵祯在边上有些兴奋,这是自己请出的神探!刘娥的眼神深处,则闪过一丝波动。对于狄进查案,她的心情比较复杂,既希望于这位的能力可以速速破案,让事态尽快平息,又担心此子查到什么不好言说的事情,令事态不可收拾。但自从知道赵祯属意这位出面查案后,刘娥就不会有丝毫阻止了,否则会在官家心中留下深深的芥蒂,所以此时也颔首道:“狄仕林天资聪敏,有气敢任,来日可成国之栋梁,狄梁公有后啊!”陈尧咨没有察觉到太后隐藏极深的情绪,只以为这位对于案情的进展也很满意,心头一松:“贼人刚刚关入府牢,老臣当即刻提审,将贼首一网打尽!”刘娥颔首:“有劳陈卿家了!”陈尧咨行礼:“责无旁贷,老臣告退!”待得这位老而弥坚的臣子背影消失在殿宇中,珠帘掀开,露出刘娥和赵祯的面容来。赵祯兴奋之色不减:“有陈公和狄仕林这般能臣在,定能将这个贼子帮派连根拔起!”刘娥看向这个高兴的小皇帝,故意添了一把火:“老身以前痛恨乞儿帮,却只视作亡命徒聚,借无忧洞才难以清除,但经过此事,亦不敢再小觑这群乞儿,那五名丐首或已改头换面,在京师生活,坏事做绝,却享富贵……”赵祯哪里能忍:“决不允许这等事情,必须要严查到底,以慰京师百姓之心!”刘娥道:“官家所愿与老身一般,只可惜这群贼子背后,恐有更大的恶人庇佑,不然怎敢传出老身要谋害官家生母之言?”赵祯面色一变,赶忙起身:“儿臣绝没有怀疑过大娘娘……”刘娥端详着这個儿子,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情:“我儿仁厚,不必解释,老身担心的从来不是你怀疑我!”平常一直严格称呼的大娘娘,此时的一声我儿,让赵祯通体一震,眼眶发红,顿时想起从小到大,每每自己生病时,大娘娘的眉宇间也是那般焦急,丝毫不逊于小娘娘,动情地道:“孩儿明白!孩儿明白!”刘娥见火候到了,探手握住赵祯的手,对着左右道:“我们母子俩要说些话,你们退下吧!”“是!”内侍和宫婢脚下无声地倒退出去,很快殿宇内只留下太后和天子。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此时却在刘娥的引导下,如同寻常母子一般谈着心:“当娘亲的,从来不怕自己的孩子会误解自己,老身真正担心的,是那些蠢蠢欲动的恶贼图谋极大,要颠覆这天下的安宁!先帝驾崩前的嘱咐,老身不敢有一日忘怀,孤儿寡母,稳定这国朝的局面,来之不易啊!”赵祯红着眼睛,反握住太后的手,只觉得这手掌都有几分枯瘦,显然是平日里操劳极多,连连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泣声:“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都是大娘娘为我撑着!”刘娥叹息:“但有人却盯着皇位不放,哪怕装疯卖傻,也始终不甘心!”听到装疯卖傻四个字,赵祯屏住呼吸,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道身影。刘娥十分直接:“老身思来想去,此番出言污蔑,挑拨你我母子关系的,只会是八大王赵元俨!”“皇叔……”赵祯并没有多么意外,脸上满是复杂之色,既有伤感,也有痛恨。他对于八大王原本还是挺有亲近之意的,毕竟先帝那一辈也人丁稀薄,如今还活着的亲人,只有叔叔赵元俨和姑姑大长公主了。结果姑姑先是包庇驸马,后来又包庇八大王,本为国朝女子表率的美名,在京师灭门案里面丧失殆尽,而八大王更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丑闻,借驸马之手,害死了开封府衙的推官。赵祯对此十分愤怒,偏偏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真正定罪的,否则损失的是整个赵宋皇族的威信,必须要将之压下,待得民间风波平息,不了了之。结果他还没转过这个弯,对方居然再度兴风作浪,此次更涉及到自己的亲母,以他的好脾气,都觉得无法忍受:“如果真是皇叔,我不会轻饶了他!”刘娥没有把这个儿子手把手地养大,对于他的脾气却很了解,知道这种痛恨还未转为真正的杀意,将来难保不会心软,立刻问道:“官家准备如何做呢?”赵祯以往听到这考校的口吻时,都会害怕自己答不对,从大娘娘眼中看到若有若无的失望,此时亦是如此,张了张嘴,一时间答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