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其实,早就忘了很多我和她之间相处的细节了。”叶崇静跪坐在一块石碑前,毫不在意藏蓝色的西裤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现在我并不爱她,也不恨她,之所以还能闻到荔枝的味道……”她的身体里冷冷的,血液,心跳和头脑中的情绪都是冷冷的,可是跪坐在母亲墓前,她想对母亲说,归根结底,我是觉得自己太痛苦了。
痛苦的没有办法,总幻想有个人能帮我分担,就越发地怀念曾经的感受到过的恋爱温情。
她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可终归说不出口。是不想把这样难以排解的情绪说与母亲知,还是想要自我逃避,她不得而知。
她带了一束小小的白色洋桔梗送给母亲。这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
妈妈生了很久的病,到后来没有再住医院,一直住在家里。爸爸从来不在家,那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除了阿姨之外,每天她上幼儿园回来,家里就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
她每天从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家里的司机都会在半路停下,她会下车,去买一束新鲜的白色洋桔梗,回来的时候,换下昨天的旧花,插在妈妈床头的花瓶里。
妈妈虽然很虚弱,但会支撑着坐起身来,摸摸她的头发,问她今天在幼儿园里怎么样。
她那时候分享欲和表演欲都是异常的旺盛,会把所有的小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妈妈,连在幼儿园吃了什么甜点都要一样一样数出来。
不论她说什么,妈妈都始终望着她微笑。床头总摆着一个果盘,放每天的新鲜水果,妈妈不能碰刀,没办法帮她削去果皮,在山竹上划上十字口,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给她剥一只橘子,把橘子上的白筋也摘去,然后看着她吃。
那时候橘子不应季,没有那么甜,可她还是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酸酸的汁水在她口腔里迸溅,酸得她含着两包泪,对妈妈使劲点头,说很甜!
妈妈就扑哧笑出了声,告诉她酸的话不要强吃,一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睫毛,擦去她小小的泪珠。
叶崇静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墓碑上的凹陷,上面刻着妈妈的名字:文蕙。
爸爸当时告诉自己已经定好了小学,要去严格的寄宿学校,她又生气又难过,害怕这样的话就一周才能见一次妈妈。
最后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因为她还没来得及上小学,妈妈就去世了。
后来她想可能是上寄宿学校的缘故,家里的一切在她的眼里变得非常模糊。妈妈去世,爸爸有了新妻子,带来了二弟叶崇仁,很快地,生下了双胞胎叶崇和和叶崇佳。
又过了一些年,这三个孩子的妈妈离了婚,选择离开了这个家庭,可是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爸爸。
因为如果不姓叶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叶崇仁整餐晚饭说得唯一有道理的话,就是这个。
“妈,如果是你,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叶崇静低声问道,“从第一步就错了,越走越发现没有其他的选择。”
微风掠过景仰园茂盛的草木,枝叶摇动,声响簌簌,她的母亲在地下沉眠,一言不发。
叶崇静不再说话,她静静地跪坐着,也并没有思考任何事情,只是望着面前的墓碑,魂游天外。
她珍惜这样发呆的时刻,可她经常发现,在这种珍贵的静谧时分,她可供用来回忆的温馨事情却是格外的乏善可陈,并且愈想,就愈加痛苦。
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裴荔也永久地退出了她的生活,她想找到一些幸福的碎片,但这些碎片无一不边缘锋利,将她的思绪割得支离破碎。
忽然,她身旁的手包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打开,手机锁屏上跳出关韵的一条消息:没有花了。
她不知怎么,骤然间心惊肉跳,点开发现消息后面跟着一张图片,喜茶花盆里的蝴蝶草植株翠绿,关韵说:妈说再修剪一下,下次开花会开得更多的。
叶崇静看了一会儿这条消息,随后,她什么也不想,径直按下语音键:想出来玩吗?
那边的回复很快,没能给她撤回反悔的机会:啊?去哪里玩?
兜风。叶崇静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泥灰,又发了一条完整的语音:跑山路兜风,去吗?想去的话,半个小时后在小区门口等我。
叶崇静不再看消息,将手机塞回手包里,低声道:“妈妈,再见。”
从景仰园回家,换车,再一路疾驰到关韵家的小区门口,正好需要半个小时。这会儿是下午三点,路上不堵车,她算得分毫不差,甚至还提早到了两分钟。
关韵比她更早,见有辆车停下,却不肯往前走,有些踌躇地观察着。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叶崇静开的车是一辆黑色轿车,而不是面前这辆枪灰色的、线条锋利的跑车。
叶崇静看到关韵探头探脑,犹犹豫豫地不肯往前走,索性开门下车,见到了她本人,关韵这才确认地步伐轻快,向前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