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剑骨被抢了,”竹淮西猛地抬头,一双枯眼中倾泻出难以言喻的恨与仇,“那个人却伪装成我的样子,心安理得地用着我的骨头,享受着我姐姐的爱!”
“等等——”
沈放舟翻身跃回宫殿,她顾不得此刻周身熊熊燃烧的一切,只迫切地想要寻一个答案。
“剑骨?她是怎么换得的剑骨?”
“你们根本不懂剑骨的含义,这东西的确是可以被生生剜出来换上的。天赐剑骨堪称天赐的一条命,千年前就有替换剑骨挽救濒亡之人的先例。”
“可是这种堪称逆天而行、违背大道的事情,那个竹淮西真能得到上天的承认吗?”
竹淮西冷笑:“当然不行,剜骨一瞬,养骨却要一百年。她必须要占据这具身体整整一百年,才能换得天道的承认。其间也务必要以活人鲜血浇灌骨肉连接处,才能行成这偷天换月之事。”
活人鲜血浇灌......
沈放舟悚然一惊,脑海中瞬时浮现出绯玉城中人影寥落的早市,她先前还疑惑为何
城中人口为何凋零如此之快,压根不像师傅笔记中热闹非凡。原来、原来是城中人尽数被竹江左抓去,作了给“竹淮西”换骨的养料!
“一百年后,也就是今天,便是她养骨即成之日。她需要一百一十一个修士的鲜血祭祀换骨阵,以此来助她瞒过天道,过了今晚,她就能彻底取代竹淮西,以我的名字活下去了。”
沈放舟只觉喉咙干涩:“可是你姐姐......竹城主,为什么要帮她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因为我姐姐爱我啊,”竹淮西声音很轻,“所以她被骗了,她以为今晚魂归的会是我,殊不知却是那个哄了她一百年的骗子——姐姐她当年明明杀人都手抖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白玉庭院和你说你不懂,你没有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根本不懂为了一个人能付出怎样的代价。”
沈放舟顿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于是只能沉默抽出烛龙剑来抵抗四周舔舐她的灵火,这里的温度太高了,哪怕是修士也几乎再顶不住。她望着竹淮西,不,准确的说是竹淮西的枯魂,能清楚地看见两行血泪从她干瘦的眼窝中簌簌而落。
鬼也会哭泣吗?
“所以你到这里来......”
“是为了你。”
“为了我?”
竹淮西点点头:“我到这里是为两件事,一是要毁掉当年姐姐给我立的碑,这样没人点出我是死人,我也就能一直活下去了。二——则是要为了诱你前来。”
沈放舟不着痕迹地绷紧了筋骨,尽管到这一步已和竹淮西图穷匕见,她也不免心生警惕之心,因为眼前人的未尽之言,她已经很清楚了:“你想占据我的身体么?”
竹淮西却并未反驳:“换骨阵子时而起、子时而落,这段时间她的魂魄与肉身皆称得上不堪一击。我如果能抓住机会,未尝不可拿回自己的身体......我、我只是想见一见我的姐姐,一百年了,我想见一见我唯一的亲人,这又有什么错呢?”
仅剩魂魄的竹淮西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沈放舟时却又只能凄然一笑:“好罢,我不需为自己讲什么好话开脱了,我的确是想要你的剑骨来为魂魄找一个可以寄居的躯体,这样我才能摆脱残魂的身份走出藏锋之境。只可惜、只可惜我姐姐为我刻的碑被你发现了......”
不能不说世间事就是如此之巧合。竹淮西是为了最后能再见竹江左而孤注一掷,堵上魂飞魄散的代价来尽力一博,而百年前竹江左亦是为了竹淮西魂有所归,才冒着死在地宫中的风险砌出一处小碑。可时过境迁兜兜转转,却是竹江左的当年之为叫竹淮西魂飞魄散。
话到最后,竹淮西的声音已经低沉到近乎嘶哑的程度,比干挖心被一语道破于是身死,残魂侵体被说破死身于是道消。藏锋之境百年一开,所以这缕残魂才能苟延残喘整整一百年,但如今被沈放舟点破一切,哪怕是黄泉山的灵气,也救不了她分毫。
此时此刻烈火已然烧上了殿中,火舌无风摇曳出数千尺的浪涛,热浪袭面却像是
野兽般要将沈放舟一口吞下。
“师姐——”
“沈放舟——沈放舟你去哪了?!”
“沈师姐!”
遥遥远处传来呼喊声,仙盟弟子踩在零散的废墟上高声喊着沈放舟的名字,大概是她久去不归,所以师姐师妹们才来寻她。
竹淮西闻声竟痴痴地笑了两声,她看向沈放舟:“走罢,请你不要管我了。我只有一个姐姐,你却有那么多同门。我的魂魄死在这里已然是定居,不要为一个死人再白白浪费力气,至于侵占你的剑骨......对不起,我本来也不情愿的。”
这种语气袒露着一种难言的平静,像是耆耋之年的老者死前留下最后一句遗言,不是希望了却未尽之愿,只是说出口、只是说出口。
藏锋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