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
枕边的铃声赫然划破岑寂的空气,叫人森然心惊。
我撑起上身,摸索着揿亮客厅的吊灯。抬眼望向窗外,深沉的夜幕似化不开的浓墨,疏疏朗朗缀着数颗星。我僵着身子坐了半晌,便趿着鞋挪向卫生间,浸润了潮气的地板随着步子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接了一抔水浇在脸上,沁凉的滋味稍稍唤起我迟滞的神经,我对着镜子稍事整理,并睨了一眼挂钟:九点半,是时候去接她了。我披上外套,跨步出门,按下电梯按钮,沉默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缓缓上跳。
姜月与我新婚燕尔,就职于离家十五分钟车程的一所公办大学。外人看来工作相当体面,但实则疲沓不堪。作为系里上岗不足一年的现代汉语教师,她自觉将学生晚自习铃声作为自己的下班信号 ,而从学校接她回家早已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职责。
接近凌晨的小区已不见几点灯火,白天的溽热蒸腾稍许平息了几分。电梯门徐徐开启,地下车库不见一人,想必大多数人已归家休憩。倏地,一声尖锐的嘶啸在耳畔炸响,我扭头望去,一辆电动车在我右侧不远处猛地刹住,留下两道显眼的焦黑车辙。
这辆车我算是熟悉,车主偶尔和我在等候电梯时相遇,可能我和他的性格都较为淡漠,平日里称不上点头之交,更难谈邻里感情。
小时我住的地方,楼屋规划杂乱,绿化聊胜于无,同住一栋楼的邻居们确实相互熟稔。如今,居住环境优越许多,草木葳蕤,楼宇雄浑,却是人情淡薄,一梯数户尚难能相互亲近,遑论“远亲不及近邻”这一说法。
思及于此,我轻叹一声正欲走开,余光切瞥见那男人并未将车停的端正,便打开车门跨步下来,沉着脸走向电梯间,阴鸷的眼神恰和我对上。我登时心生疑窦,不知何故,只得移开视线继续朝自家的车位走去。
这辆车是姜月在拿到驾照后的当周周末去店里一眼相中的,但之后她并未摸过几次方向盘,缘由甚是简单:我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专职司机,而她也乐得做这辆车唯一的乘客。
夜已深沉,两旁莹莹烁烁的街灯透出深秋的丝丝凉意,稀稀落落的行人拖着乏力的影子徐徐行走,车里广播主持人的声音似有若无地飘入耳际。
我习惯在开车的时候收听当地交通广播,尤其是夜里,不仅是为了解路况,我喜欢男主持嘴里时而迸出的本地方言和随机应变出的俏皮话,为严肃沉闷的日常生活添了些许烟火气。
电台主持人这一行当的考核或许相当严格,不知口误一次或是方言说得太频繁算不算是播出事故?我把着方向盘,忽然忆起曾见过数次的相当气派的湖川市广电中心大楼,脑海里同时盘旋起莫名的想法。
信号灯闪烁变换,我随即把着方向盘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不由哂笑自己这徒劳的思虑。
再过了两个路口,我在成筑中学南门口缓缓停下车。熄了火,摇下车窗,我遥遥望着学生们海海漫漫地从教学楼上涌下来。
这所学校多年以来始终是本市家长心中的圣地,进入这所全市升学率最高的高中就读几乎是这里所有初中学生的唯一目标。严谨的校风和严肃的学风下,晚自习从高一入学起便被安排进课表,但从未有学生有过怨言,或许这也正是这所名校的招牌可以绵延至今的原因之一。
车载广播结束了听众来信环节,切入音乐播送时间。喇叭里流出熟悉的旋律,恰是我少年时期喜欢的一首歌,我旋着钮调高了音量,微闭双眼靠在椅背上等待。
“砰砰”,敲击玻璃的声音登时拉直了我的身体,我忙不迭地拉开副驾的车门,她递进两本书到座椅上,旋即俯身进来。教案和课本是她每天下班都会带回家的,以利用睡前的短暂时间准备第二天的课,我在书房看书,她在客厅备课,这几乎是家里每晚固定的情境。
“今晚怎么样?”我拉下手刹,用余光确认她脸上的神色,“学生们没惹麻烦吧”
“下午体育课林羽胃病犯了,班长把他送到我办公室,他当时疼得喘不过气。”她理了理风衣,侧着身把安全带系上。
“你给他家长打电话了?”
“打了,说是在工作不好离开,他母亲要求他坚持到晚自习结束。”
“这家长……”我踩下油门,车缓缓启动。
“我刚才给他叫了车,让他回去了,今晚不让他在宿舍住。”
我微微颔首,眼睛盯着眼前的道路,小雨忽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窗,断断续续的雨水已持续近一周,我们都逐渐适应了潮润稠厚的天气。
濛濛细雨静默地飘洒着,晕染了街边路灯散发出的昏萧的光,路面的水洼悄然满了起来,懒懒地映着岑寂的城市。
蓦地,雨势大了起来,渐劲的夜风裹挟着雨珠吹过。
“黄梅天,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轻声说。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闷得慌,总感觉一整天身上都是黏腻的。”
我按下